天刚蒙蒙亮，小木就揣着那张泛黄的修缮图蹲在戏台西墙下了。图上“西墙夹层”四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墙角第三块砖。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草叶上的水珠顺着裤腿往下淌，可他半点没在意，眼睛瞪得像铜铃，手指在墙砖上一点点摸索——昨天找东檐柱下的铁盒时，张叔说这戏台的墙是“夹心”的，外层砖后面藏着隔空的夹层，早年用来藏戏服和道具，怕被兵匪抢了去。
“小木，挪挪！”王大哥扛着撬棍大步走来，身后跟着拎着锤子和凿子的张叔，“这老砖硬得很，得用巧劲，别给整塌了！”
小木赶紧往旁边跳了跳，看着王大哥用撬棍抵住墙砖缝隙，张叔在一旁指挥：“往左点！对，就是那块带青苔的！”只听“咔”一声脆响，那块半尺见方的青砖被撬了下来，墙里果然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布的气味涌了出来，带着点潮湿的霉味，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亲切。
“我来我来！”李奶奶拄着拐杖也来了，她昨天听说西墙有夹层，愣是没睡好，凌晨就坐在堂屋等天亮。此刻她颤巍巍地从张叔手里接过手电筒，光柱往洞里一照，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夹层里堆着个蓝布包袱，边角已经褪色发白，上面还绣着朵半枯的牡丹。
张叔伸手把包袱拽出来，沉甸甸的。放在戏台的石桌上一解，里面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哇”了一声：一件水红色的绣花戏服，领口镶着银线，袖口绣着展翅的凤凰，虽然沾了些灰尘，可那针脚细密得像蝴蝶停在上面；还有一顶凤冠，珠花有些松动，却依旧闪着柔和的光；最底下压着个牛皮本子，封面上写着“戏班记”三个字，字迹娟秀。
“这是‘婉云班’的行头！”李奶奶突然哭了，手指抚过戏服上的凤凰，“我娘当年就是婉云班的台柱子，这凤冠是她的心头肉，说丢了好些年了……”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李奶奶的娘当年带着戏班在这戏台演过整整三年，后来戏班散了，凤冠和戏服却不知被谁藏在了这里。小木捧着那个牛皮本子翻开来，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戏目：“三月初五，《霸王别姬》，座无虚席”“五月廿三，雨，演《白蛇传》，台下撑着伞看”，还有几页画着简单的脸谱谱式，旁边标着“红脸忠勇，白脸奸佞”。
“这里还有张照片！”小木从本子里抽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上面是个穿戏服的年轻女子，眉眼弯弯，正站在戏台中央亮相，背景里能看见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李奶奶指着照片手抖个不停：“这就是我娘！她演的白素贞！”
消息传到村里，更多人涌来看热闹。刘婆婆带来了当年给戏班熬药的陶罐，说里面还留着半罐陈皮，是她爹当年特意晒干收着的；王大爷从家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几十根旧戏票根，每张都用铅笔标了日期和戏名；连平时不爱说话的陈哑巴也比划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个磨损的木鱼，他指着戏台，又指着木鱼，眼里闪着光——原来他小时候总来戏台后台，班主教他敲木鱼打节奏，这是当年的物件。
张叔把凤冠小心地拆下来，用软布一点点擦去灰尘，那些松动的珠花被他重新串好，放在阳光下竟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李奶奶摸着戏服，忽然哼起了《白蛇传》的调子，一开始声音发颤，后来越来越亮，引得几个老人也跟着唱起来：“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
小木抱着“戏班记”本子，忽然发现最后一页画着张简易地图，标注着“柴房地下”。他举着地图跑去戏台后面的柴房，王大哥和张叔也跟了过去。柴房角落的泥土果然是新翻过的样子，几人用锄头挖了没几下，就挖出个陶缸，打开盖子，里面竟是一叠叠用油纸包好的戏本，《穆桂英挂帅》《天仙配》《铡美案》……足足二十多本，纸张虽然发黄，字迹却清晰可辨。
“这些戏本要是丢了，好多老调子就真没人会唱了！”张叔激动得直搓手，当即决定把村小学的旧教室收拾出来，改造成“戏班纪念馆”。李奶奶的凤冠戏服、刘婆婆的陶罐、王大爷的票根、陈哑巴的木鱼，还有这些珍贵的戏本，都要摆在里面。
中午的时候，村里的妇女们端来了刚蒸的馒头和熬的米汤，摆在戏台前的空地上，大家围着坐在一起吃。李奶奶给每个人都夹了块她腌的萝卜干，说：“当年戏班演出完，台下的乡亲就是这么送吃的，有送窝头的，有送咸菜的，热热闹闹像一家人。”
小木啃着馒头，看着阳光下被风吹起的戏服衣角，听着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当年的故事，忽然觉得这“寻宝”根本停不下来——戏台的梁上说不定还藏着班主的烟袋，后台的柜子里或许压着没绣完的戏服花边，甚至连戏台前的石板缝里，都可能嵌着当年孩子们掉的弹珠。
“下午挖哪儿？”王大哥抹了把嘴，抡起了锄头。小木翻开“戏班记”，指着其中一页：“这里写着‘六月六，晒行头，藏松香于北梁’，松香是粘胡子用的，说不定北梁上有东西！”
阳光穿过戏台的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物件和故事，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一旦被唤醒，便疯狂地生根发芽，长成了连接过去和现在的藤蔓，将村里的人紧紧连在一起。而这戏台，不再只是个演戏的台子，成了装着全村记忆的百宝箱，每天都有新的惊喜等着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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