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松鼠说完一切，在李胖子的惊愕之中，林谈才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泥污和干涸血渍的背包上。那卷暗黄色的、刻绘着亵渎星图的人皮古卷，就静静地躺在里面。
“胖子，”林谈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有……安全的地方吗？我们需要……看一样东西。”
李胖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小眼睛里的精光一闪：“跟我来！”
他带着林谈和情绪低落的松鼠，穿过堆满纸箱的仓库，推开一扇隐藏在厚重货架后面的、包着铁皮的厚重暗门。里面是一个更加狭小、但异常干净整洁的房间。墙壁和天花板都覆盖着某种吸音和屏蔽信号的特殊材料，只有一张金属桌和几把椅子，一盏低瓦数的白炽灯提供着昏暗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金属冷却剂的味道。
“这里绝对安全，信号全屏蔽，墙壁能吸收大部分能量波动。”李胖子沉声道，“郎中的手笔。”
林谈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随后从背包深处，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卷暗黄色的人皮古卷。当那冰冷滑腻、带着诡异弹性的皮革触感再次传来时，一股混合着血腥怨念和冰冷星渊气息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旁边的松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本能的恐惧。
李胖子看到古卷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他显然认出了那材质的不凡，又或者说，是不凡的邪恶。“这……这是……”
林谈没有解释，只是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古卷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展开。
那暗黄色的皮革在灯光下流淌着油腻的光泽。那幅庞大、复杂、充满了精神污染的亵渎星图再次暴露在空气中。无数颗被描绘成痛苦扭曲微型生物形态的星辰，由相互吞噬的怪异虫豸构成的蠕动星轨，以及核心那个不断旋转的、由纯粹黑暗构成的巨大漩涡和王座阴影……仅仅是视线接触，就让人产生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触须在轻轻搔刮着大脑皮层。
林谈强忍着不适，目光直接投向星图下方边缘那片扭曲、如同虫豸爬行般的古老文字区域。他集中精神，如同在柳婆禁时一样，试图再次“阅读”那些直接烙印意识的禁忌信息。
不一会，那信息碎片再次涌入脑海，与之前的记忆印证：“非星轨……非天图……乃‘沉眠者’之‘梦呓’所绘……织梦者……撕裂世界胎膜之‘创痕’……空间结构薄弱之‘节点’……流淌星渊之脓……意志渗透之‘导管’……后世愚者……妄图借节点之力……皆为取死之道……”
冰冷的信息如同毒蛇，缠绕着林谈的心脏。他猛地指向星图上，一个位于漩涡边缘、由七颗扭曲星辰环绕的、不断明灭闪烁的暗红色节点标记！
“这里！”林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向李胖子和松鼠，“在古庙之中……我碰到蚩尤残角的时候……意识被冲击……恍惚间……我看到了曲哲！”
李胖子和松鼠瞬间屏住了呼吸，愣在了原地。
“他……被困在一片……粘稠的、幽蓝色的……像是星光汇聚成的‘海洋’里！”林谈努力回忆着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幻象，每一个字都带着锥心的痛楚，“无数细小的、如同星屑的蓝光正从他身体里被剥离、抽走！他好像……在一个巨大的……‘伤口’旁边！一个空间被撕裂的……地方！他好像在喊……别碰碎片……陷阱……星渊牢笼……”
林谈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暗红色的节点标记上，手臂上的星轨烙印似乎又传来一丝冰冷的悸动。
“这个节点……”林谈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希冀，“这个标记……它散发的气息……和我看到的……那片幽蓝星渊……很像！非常像！曲哲……他很可能……就是被卷入了类似这样的一个空间节点！被困在了星渊的夹缝里！”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白炽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
李胖子脸色凝重得如同铁块，他凑近古卷，小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暗红色的节点标记，又仔细辨认着下方那些扭曲的虫豸文字，眉头越皱越紧。
“星渊节点……空间夹缝……”李胖子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如果……如果林老弟看到的幻象是真的……那曲哲兄弟他……”他猛地抬头，看向林谈，“你的意思是……他可能……还以某种形式……存在？被困在某个节点附近？”
“我不知道！”林谈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陷入头皮，“但我必须找到他！必须试试！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他猛地指向古卷，“这上面记载了这些节点的位置！只要能解读出这个节点的具体地点……”
“难！”李胖子打断他，声音沉重，“这文字……太古老！也太邪性！根本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我这点道行，连皮毛都看不懂！这星图……更是看一眼都头晕眼花，充满了精神污染！强行解读，轻则疯癫，重则……”他看了一眼梦游子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松鼠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哭腔：“那……那怎么办？”
“回长安！”林谈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火焰！“找郎中！找鬼众道里真正懂上古秘文、懂星象堪舆的高人！老九……老九见多识广，他或许……”他想起老九昏迷前关于西南古苗寨遗迹的只言片语，或许老九知道些什么！还有郎中，那个深不可测的医家传人！“只有他们，才有可能解读这古卷上的秘密！才有可能找到这个节点！才有可能……救曲哲！”
李胖子沉默了片刻，看着林谈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光芒，又看了看行军床上气息微弱的斧子和覆盖着白布的梦游子，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唉……造孽啊……”他搓了搓满是油污的粗壮手臂，“林老弟，我明白你的心思。但……那个欢兜的话……”他欲言又止，就在刚刚，松鼠已将柳婆禁发生的一切跟他简单说了一番。此刻的他显然对欢兜那“鬼众道已无炎黄时实力”的警告记忆犹新。
“我知道！”林谈的声音斩钉截铁，“我知道前路凶险！知道天门在盯着！知道我们可能只是螳臂当车！但曲哲是我兄弟！虽然我是因为他才卷入到这一切之中！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把他找回来！鬼众道就算只剩下一块残盾，我也要试试能不能用它砸开一条路！”
他的目光扫过斧子和梦游子：“胖子，帮我照顾斧子。用最好的药，吊住他的命！等我们找到办法，一定回来救他！松鼠……”他看向少女，“跟我回长安！我需要你。”
松鼠用力擦掉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嗯！林哥！我跟你走！救曲哲哥！给道士报仇！”
李胖子看着眼前这两个伤痕累累、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年轻人，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你们执意如此……我李胖子也不是怕事的人！斧子兄弟交给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保他不死！至于回长安……”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最近风声很紧。天门在静江的眼线不少，你们在婆柳禁闹出那么大动静，他们肯定在疯狂搜捕。走陆路太危险，目标太大。”
他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铁皮柜前，打开柜门，里面不是工具，而是一个布满按钮和指示灯的小型通讯台。他熟练地操作了几下，拿起一个老式的听筒式话筒。
“喂？老船头？是我，胖子。”李胖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有批‘山货’，要连夜走‘老河道’出静江……对，很急……要绝对干净……嘿！咱是同道，你这老小子还问我要钱？好……好……好！价钱好说……嗯……晚上一点……老地方，船尾挂三盏红灯……行，行，行！谢了！”
放下话筒，李胖子看向林谈：“走水路。我联系了信得过的老船家，虽然是个贪财的老货，但好歹也算是同道。这家伙跑了几十年的‘老河道’，干的是迎来送往的买卖，以前这活儿可是要专门避开政府的眼线的。到时候，船会送你们到下游的漓江码头，那里有我的人去接应，然后安排你们走更隐蔽的路线北上。记住，晚上一点，城南废弃的‘鱼骨庙’码头，船尾挂三盏红灯。”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在厚重的云层缝隙间挣扎着透出微弱的光。冰冷的江风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刮在脸上如同小刀割过。
晚上一点。城南。废弃的鱼骨庙码头。
残破的石阶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一直延伸到浑浊的江水中。几根腐朽断裂的木桩歪斜地插在岸边，如同巨兽的肋骨，在黑暗中勾勒出破败的轮廓。江水拍打着岸边的乱石，发出单调而阴森的哗哗声。
林谈和松鼠隐藏在码头后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两人都换上了李胖子准备的、本地渔民常见的深色粗布衣裤，脸上涂抹了防虫的泥浆，尽量掩盖身形和气息。林谈将装着人皮古卷和星象图的背包紧紧绑在胸前，隔着衣物，能感受到古卷那冰冷的触感和星象图微弱的温热。右臂小臂内侧的星轨烙印在冰冷的江风中传来丝丝凉意，如同一个沉默的监视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面上只有风声和水声，一片死寂。
“林哥……船……会来吗？”松鼠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布包，里面装着郎中和李胖子给的各种应急药物和驱虫粉。
“会来的。”林谈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漆黑的江面。李胖子虽然市侩油滑，但在这种关乎同道性命的事情上，从未掉过链子。
就在这时！
“哗啦……哗啦……”
一阵极其轻微、不同于自然水波荡漾的划水声，从下游的黑暗江面传来！
林谈和松鼠瞬间屏住呼吸！
只见一艘毫不起眼的、乌篷被涂成深黑色的老旧小木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下游的阴影中滑出。船身吃水很深，显然载着货物。船尾处，三盏用红布蒙着的、散发着微弱橘红色光芒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如同三只诡异的眼睛。
船缓缓靠近破败的码头，船头一个佝偻着背、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艄公，用一根长竹篙熟练地顶住岸边的乱石，将船稳住。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芦苇丛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走！”林谈低喝一声，和松鼠迅速从芦苇丛中钻出，脚步轻捷地踏上湿滑的石阶，跳上了摇晃的船板。
老艄公依旧沉默，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待两人在狭小的船舱里坐稳，他竹篙一点岸边，小船便如同离弦之箭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江心，逆着水流，向上游方向驶去。
船舱内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和江水的气息。船身随着水流轻轻摇晃。松鼠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疲惫和悲伤让她很快陷入了不安的浅眠。林谈背靠着冰冷的船板，毫无睡意。
他透过乌篷的缝隙，望着外面漆黑如墨的江水和两岸模糊倒退的、如同巨兽剪影般的山峦轮廓。手臂上的星轨烙印传来持续的冰凉感。怀中的人皮古卷和星象图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曲哲在幽蓝星渊中挣扎的影像，如同梦魇般反复闪现。那无声的呼喊，那被剥离星光的痛苦……清晰得令人窒息。
长安……老九……郎中……鬼众道……
他们真的能解读这来自星神的禁忌知识吗？真的能找到那个空间节点吗？就算找到了……又该如何进入那恐怖的星渊夹缝？如何把一个被困在其中的灵魂带回来？
欢兜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凡俗之躯，妄窥星渊之秘……鬼众道……早已锈蚀崩缺……”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这漆黑的江水般，无声地漫上心头。前路茫茫，黑暗如渊。但他别无选择。
小船在黑暗中破浪前行，载着渺茫的希望和无尽的谜团，驶向未知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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