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血战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黎明到来之前，就已传遍了帝京所有的权贵府邸。
待到天色微明，百官上朝之时，紫宸殿内的气氛已不是凝重，而是近乎诡异的死寂与压抑。
龙椅上的天子依旧沉默，垂帘后的太后脸色铁青。
而站在百官前列的冯保，虽然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但那微微抽搐的眼角，和袖中紧握得指节发白的双手，无不泄露了他内心的狂怒与惊悸。
曹无伤重伤逃回，带去的东厂精锐折损近半！
更可恨的是，那凌薇竟敢留下镇北侯府的标记！
这已不是简单的挑衅，这是赤裸裸地打脸，是将他冯保和东厂的威严踩在脚下碾碎！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监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等其他官员出列，杨廷鹤率先一步，手持玉笏，声音洪亮：“陛下，太后！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老首辅身上。
“臣昨夜闻悉，竟有狂徒胆大包天，于帝京之内，天子脚下，公然截杀朝廷钦封、功勋卓着的镇北侯！幸赖侯爷麾下忠勇，奋力搏杀，方使贼人奸计未能得逞！此等恶行，骇人听闻，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陛下天威于何地？臣请旨，严查此事，揪出幕后主使，以正国法，以安臣心！”
杨廷鹤言辞铿锵，句句如刀，直指冯保！
他没有直接点名，但“幕后主使”四个字，在此时此地，与指着冯保的鼻子骂无异！
冯保一党的官员顿时骚动起来，有人立刻出列反驳：“杨相此言差矣！事发突然，真相未明，岂可妄断为截杀？或许是江湖仇杀，或是……”
“或是东厂的‘误会’？”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在殿门外响起，打断了那官员的辩解。
众臣愕然回头，只见殿门处，一道身影逆着晨光，缓步而入。
正是凌薇！
她已换上了符合侯爵品级的朝服，虽依旧略显单薄，但步履沉稳，气度雍容。
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没有任何激战后的疲惫或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最终落在脸色剧变的冯保身上，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镇北侯凌薇，奉旨觐见。”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她竟然来了！
在经历了昨夜的血战之后，她非但没有躲藏起来，反而如此高调地、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了这朝堂之上！
这份胆魄，这份镇定，让无数人为之动容，也让冯保的心沉到了谷底。
“凌爱卿……免礼。”垂帘后的太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爱卿昨夜受惊了。”
“谢太后关怀。”凌薇直起身，目光平静，“些许毛贼，不足挂齿，倒是惊扰了圣驾与太后，是凌薇之过。”
她轻描淡写地将一场精心策划的截杀定义为“毛贼”，更是将了冯保一军。
冯保脸色铁青，强压着怒火，尖声道：“镇北侯！朝堂重地，那些死者身份查明了吗？莫非是你北疆带入京中的私人恩怨？”
他试图反咬一口，将水搅浑。
凌薇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枚刻有狼头和“凌”字的铁牌。
“冯公公问得好。”她将铁牌示于众臣，“此物，乃本侯府上标识，昨夜混战之中，遗落于现场。至于死者身份……”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杨廷鹤，“杨相，昨夜事发后，京兆尹的衙役想必已清理过现场。不知可曾从那些‘毛贼’身上，搜出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比如……东厂的腰牌？”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杨廷鹤立刻接口道：“回侯爷，京兆尹已初步查验，确从部分死者身上，搜出了东厂番子的制式腰牌！”
他早有准备，立刻有属官将几枚沾血的腰牌呈上。
铁证如山！
冯保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凌薇敢直接上朝对质，更没算到杨廷鹤动作如此之快，抓住了把柄！
“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冯保尖声叫道，已是色厉内荏。
“栽赃陷害？”凌薇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谁能轻易调动数十名东厂好手？谁能精准掌握本侯的行踪？谁又与本侯……有如此深仇大恨？”
她每问一句，目光便锐利一分，最终牢牢锁定冯保。
无需明言，答案已呼之欲出。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所有官员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年轻女侯与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正面交锋，寸步不让！
太后在帘后深吸一口气，知道此事已无法包庇，再纠缠下去，皇室颜面尽失。
她厉声道：“冯保！此事你作何解释？！”
冯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不止：“老奴失察！老奴御下不严！定是下面的人胆大妄为，背着老奴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求太后、陛下恕罪！老奴回去定当严查，给镇北侯一个交代！”他果断弃车保帅，将责任推给了“下面的人”。
凌薇冷眼旁观，知道今日不可能凭此一举扳倒冯保，但目的已经达到。
她重创了东厂的锐气，公然打了冯保的脸，并在朝堂上确立了自身强硬的形象。
“既然冯公公承诺严查，本侯便静候佳音。”凌薇见好就收，但话锋随即一转，“不过，昨夜之事，也让凌薇深感帝京治安之疏漏，竟让如此多持械凶徒肆意横行。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亦非陛下与太后之福。”
她不再纠缠刺杀本身，而是将问题提升到了京城治安和皇室安全的层面。
“哦？那以凌爱卿之见，该当如何？”太后顺势问道，她也需要找个台阶下，并转移话题。
凌薇拱手，朗声道：“臣斗胆建言！可于京城设立‘巡城司’，独立于五城兵马司与东厂、锦衣卫之外，专司京城昼夜巡防、缉捕盗匪、维护治安之责。其成员，可从京营、边军有功将士中选拔抽调，以示公允。此举，既可补现有治安之不足，亦可显朝廷整饬秩序、护卫京畿之决心！”
设立巡城司！
分东厂和五城兵马司之权！
这一提议，如同又一记惊雷，在朝堂上炸响！
杨廷鹤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出列附议：“臣以为，镇北侯所言极是！京城治安，关乎国体，确需一支精锐力量专司其职！臣附议！”
清流一党的官员见状，也纷纷出言支持。
冯保脸色惨白，想要反对，却发现自己刚刚犯下大错，此刻出声反对，无异于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担心权力被分薄！
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将怨毒的目光投向凌薇。
这一招，太狠了！
不仅化解了自身危机，还反手一刀，要割他的肉！
太后沉吟片刻，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冯保，又看了看气度沉稳、建言有力的凌薇，再看了看明显支持此议的杨廷鹤及清流，心中权衡利弊。
削弱一下冯保和东厂的权力，似乎也并非坏事……
“准奏。”太后终于开口，“此事，便由杨爱卿与凌爱卿会同兵部、京营节度使详议章程，尽快奏报。”
“臣，领旨！”凌薇与杨廷鹤同时躬身。
凌薇微微垂首，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这帝京的第一局，她赢了。
不仅赢了声势，更赢得了一块实实在在的权力拼图。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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