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穿过星尘漩涡的刹那，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不是死寂，是一种被星光浸润过的安静。舷窗外的星尘不再旋转，而是化作细碎的光砂，悬浮在黑暗里，像被冻结的金色雨丝。之前跟在身后的光鱼们停在漩涡边缘，最大的那条光鱼轻轻摆了摆尾，鱼腹上新添的字迹闪了闪，像是在挥手告别。
“这里的时间好像变慢了。”林晚抬手碰了碰舱壁，指尖的金线还在微微发烫，顺着手臂蜿蜒，与星舰藤蔓上的光纹连在了一起。
顾淮深正调整着星图，织网者的光丝此刻不再绘制航线，而是像根系般扎进星图边缘的黑暗里，抽出极细的光须。“起源之海的核心没有时间刻度，故事在这里不会褪色，只会沉淀。”他指尖划过光须缠绕的地方，那里正慢慢浮现出一片模糊的绿影，“故事树快到了。”
话音刚落，前方的黑暗中便升起一团柔和的光晕。不是耀眼的亮，是像晨雾漫过麦田的那种暖，带着淡淡的草木气息——林晚忽然想起农业星的清晨，老夫妇家的篱笆上爬满带着露水的牵牛花，空气里就是这样的味道。
光晕里，一棵巨大的树正缓缓舒展。
它不像任何已知的植物。树干是半透明的银白，像用凝固的星尘铸成，表面布满螺旋状的纹路，与星图上起源之海的光纹如出一辙。枝丫向四面八方延伸，有的细如发丝，有的粗如星舰的桅杆，每根枝丫上都缀着无数光团，像挂满了会呼吸的灯笼。
“那些光团里，就是故事。”顾淮深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惊叹。
林晚凑近舷窗，看清了最近的一个光团。里面是片翻滚的麦浪，金黄的麦穗在风里点头，隐约能听见老人的笑声——是农业星的那对老夫妇，他们正弯腰收割第一茬麦子，麦粒落在竹篮里，发出簌簌的轻响。光团边缘泛着浅黄，像被阳光晒过的纸页。
再远些的光团颜色更深些。有个靛蓝色的光团里，飘着艘半沉的星舰，渔网在浪里起伏，船灵哼着跑调的歌，正是他们曾经遇见的那艘。旁边挨着个淡紫色的光团，小栀蜷缩在光茧里，虹带的碎光落在她脸上，像撒了把星星。
“颜色越深，故事越老。”顾淮深指着树顶最暗的一团光，那光团近乎黑色，却透着温润的光泽，“那里面，应该是守灯人说的‘最初的故事’。”
林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团黑光里什么也看不清，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一种熟悉的暖意，像小时候外婆藏在棉袄里的手炉，明明看不见火焰，却能感受到绵延的温度。
芽芽突然从林晚肩头跳下来，胸前的水晶发出清脆的嗡鸣。它顺着藤蔓跑到星舰前端，用鼻尖蹭着舱门，像是想出去。顾淮深打开舱门的瞬间，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风涌了进来，星尘光砂顺着风飘进舱内，落在地上，竟长出细小的嫩芽，嫩芽顶端顶着极小的光粒。
“故事树在邀请我们。”顾淮深牵起林晚的手，她的指尖还缠着那道金线，此刻正与树的纹路产生共鸣，轻轻颤动，“它能感觉到我们带来的故事。”
他们沿着树身蔓延出的根须往前走。这些根须像玉石铺成的小径，踩上去凉凉的，会泛起涟漪般的光纹。离树越近，光团里的故事越清晰。有个橙红色的光团里，一群穿着兽皮的人举着火把，朝着星空跪拜，他们的眼神里有敬畏，也有跃跃欲试的勇气——那是某个原始文明第一次仰望星空的故事。
“你看这个。”林晚停在一根细枝下，那里挂着个透明的光团，里面飘着半轮月亮，像极了守灯人船帆上的图案。光团里，年轻的守灯人正坐在星木船上，用银线在帆上绣字，他的手指被针扎破，血珠落在银线上，竟化作一颗小小的星子。
“他在记录自己的第一个故事。”顾淮深轻声道，“守灯人说过，他年轻时总怕忘记出发的理由，就把每个遇见的故事都绣在帆上。”
光团突然闪烁了一下，年轻守灯人的动作停住，他抬头望向远方，眼神与此刻的顾淮深重叠。林晚忽然想起顾淮深掌心的星轨戒指，想起他每次记录故事时专注的侧脸——原来每个记录故事的人，神情都是一样的。
芽芽的水晶突然射出一道光，打在故事树的主干上。被照亮的地方，螺旋纹路开始转动，像解开了某个密码。树干上慢慢浮现出一行行字迹，不是任何文字，却比文字更清晰——是无数个“开始”的瞬间：第一粒种子破土的脆响，第一艘星舰升空的轰鸣，第一句“你好”在星际间的回响……
“这些是故事的根。”林晚的指尖抚过那些纹路，它们在她触碰时微微发烫，“所有故事，最初都只是一个‘开始’。”
顾淮深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指尖同时落在“第一艘星舰升空”的纹路上。那纹路突然亮起，化作一道光带，缠绕上他们的手腕，与之前的金线融在一起。星舰藤蔓上的字句——“我们的故事，正从这里开始”——此刻飘出舱门，像只白色的鸟，落在最近的一根枝丫上，慢慢凝结成一个新的光团，是淡青色的，像刚抽出的竹芽。
“它长出来了。”林晚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淡青光团里，浮现出他们一路走来的片段：光海的灯塔下并肩而立的身影，农业星麦浪里相视而笑的瞬间，星舰藤蔓上慢慢生长的字句……最后定格在此时，根须小径上相握的手。
故事树的枝丫轻轻晃动，所有光团都泛起微光，像在低声合唱。林晚忽然明白，所谓起源，从来不是静止的过去。它是无数个“开始”的总和，是每个正在发生的瞬间，是此刻他们脚下的根须，也是枝丫上那个新生的淡青光团。
“该走了。”顾淮深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指向故事树深处，那里有一束新的光正在亮起，比之前的金线更明亮，像一条新的航线，“故事树在指引下一段路。”
芽芽跳回林晚肩头，水晶的光芒与那束新光遥相呼应。他们转身往星舰走时，林晚回头望了一眼。那棵巨大的故事树在黑暗中静静矗立，无数光团在枝丫上明灭，像整个宇宙的心跳。而他们留下的那个淡青光团，正随着树的呼吸轻轻起伏，与其他光团融为一体，成为故事树新的年轮。
星舰重新启动时，那束新光化作金色的航线，铺在前方的黑暗里。舷窗外，星尘光砂再次流动起来，这次不再是圆舞曲，而是像一条河，推着星舰往前去。
林晚看着顾淮深专注驾驶的侧脸，他掌心的星轨戒指与航线的金光相互映照。她忽然想起守灯人说过的话：“所有故事，最终都会回到起源，再从起源出发。”
原来他们从来不是在寻找终点，只是在跟着故事的河流，继续往前走。
“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样的？”她轻声问。
顾淮深转头看她，眼里的笑意像星尘般温柔。“不知道。”他说，“但一定和现在一样，有光，有你，有正在发生的一切。”
星舰加速驶入那束金光，故事树的轮廓渐渐缩成黑暗中的一点暖光。林晚靠在舷窗边，看着新的星尘被星舰的轨迹搅动，化作新的纹路。她知道，这些纹路很快也会被记录下来，成为某个光团里的片段，成为某个后来者眼中的“曾经”。
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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