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皇甫宸的命令如同在深不见底的古井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在东宫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上漾开了圈圈涟漪。太子妃苏璎珞被安置在了远离正殿的栖霞殿,名义上是休憩,实则是近乎严密的软禁。殿外增加了三班轮值的侍卫,皆是皇甫宸的亲信,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殿内,派去的宫女太监也多是耳目,时刻留意着这位新女主人的一言一行。
然而,苏璎珞对此似乎浑然未觉。栖霞殿位置偏僻,陈设简单,甚至带着几分久未住人的清冷,她却安之若素。她没有要求更换殿宇,没有索要更多用度,只是静静地待在殿中,或是临窗而立,望着庭院中那几株略显萧索的花木,或是坐在灯下,翻阅着几本自带来的、书页泛黄、字迹古怪的旧籍。她的沉默和顺从,反而让负责监视的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夜幕彻底笼罩了东宫,白日的喧嚣与诡异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深的寂静。但这种寂静并不安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滋生、蠕动。
皇甫宸并未就寝。他在书房中,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暗卫首领墨影如同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跪在下方,汇报着初步调查的结果。
“殿下,苏氏璎珞,籍贯西南滇州永昌府辖下清平县,父苏明远,确为六品主簿,家境清寒,族中并无显赫人物。苏璎珞自幼体弱,深居简出,邻里对其印象模糊。半年前,苏明远因一场急病亡故,此后苏璎珞便由一远房嬷嬷照料,直至接到选妃诏书。”
“就这些?”皇甫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座能作为嫁妆的孤坟,难道在地方志上毫无记载?她那几个抬轿埋棺的仆人,又是什么来历?”
墨影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关于那座孤坟,清平县乃至滇州的志怪杂谈中,仅有零星提及,说法不一。有说是前朝一位获罪郡主的衣冠冢,有说与当地一个早已湮灭的古巫族有关,但皆无确凿证据。至于那四名轿夫……送入东宫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再也寻不到踪迹。询问过当日宫门守卫,皆言对其样貌记忆模糊,只觉气息阴冷,不似活人。”
“不似活人……”皇甫宸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锐利如刀。他想起苏璎珞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想起她提及“契约”和“国运”时的笃定。这一切,绝不是一个边陲小吏之女能够编造和承担的。背后必然牵扯到更深远、更隐秘的势力。
“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查出苏明远的真实死因,查出苏璎珞出生前后清平县有无异象,查清所有与那座孤坟相关的传说,哪怕是最荒诞不经的!”皇甫宸下令,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触碰到的,可能是一个远超宫廷争斗的、巨大冰山的一角。
“是!”墨影领命,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阴影之中。
皇甫宸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但更多的是警惕和一种被挑衅的愤怒。他起身,踱步到窗前,望向栖霞殿的方向。夜色浓重,只能看到那片殿宇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一股极细微的、若有似无的阴寒之气,如同蛛丝般,从白日里埋下那“微缩孤坟”的中轴线方向,悄然弥漫开来。这气息极其微弱,若非他内力精深、灵觉敏锐,几乎无法察觉。它带着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陈年墓穴特有的、冰冷的沉寂感。
与此同时,栖霞殿内。
苏璎珞并未入睡。她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内殿的绣墩上。腕间的银镯不再嗡鸣,但触感却比平日更加冰凉。她闭上双眼,指尖轻轻抚过镯身上那些繁复古老的花纹,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黑暗中,渐渐亮起些许微光。她“看”到的,并非眼前的宫殿,而是一片荒芜的旷野,月色惨白,照着一座残缺的墓碑。那墓碑只有一半,断裂处参差不齐,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劈开。碑上刻着模糊不清的文字,不是当今通用的任何一种字体,而是某种更为古老的符文。墓碑之后,并非实土,而是一个旋转着的、深不见底的幽暗漩涡,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苍茫气息。那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秘境入口,也是她半生梦魇与希望的来源。
“感应……变强了。”她在心中默念。自从那半座孤坟的“引子”被埋入东宫地脉,她与那片失落之地的联系就变得更加清晰。她能感觉到,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被逐渐唤醒。东宫,乃至整个皇城,其地下似乎隐藏着一条古老而强大的灵脉,而那半座孤坟,就像一枚钥匙,正在小心翼翼地撬动灵脉中某个被封印的节点。
突然,她腕间的银镯猛地一烫!并非物理上的高温,而是一种直透灵魂的灼热感。
几乎在同一时间,书房中的皇甫宸也骤然转身!那股阴寒之气骤然变得浓郁,并且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直冲栖霞殿!
“不好!”皇甫宸眼神一凛,来不及细想,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书房,朝着栖霞殿疾掠而去。他倒要看看,这诡异的“嫁妆”招来的,究竟是怎样的“访客”!
栖霞殿内,苏璎珞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银芒。她感受到一股充满恶意的、冰冷的精神力量,正试图穿透殿宇的隔绝,窥探她的存在。这力量并非实体,却带着强烈的侵蚀性,寻常人若被其沾染,轻则精神萎靡,重则魂魄受损。
“终于按捺不住了吗?”她冷哼一声,并无惧色。只见她双手迅速在胸前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指尖流淌着微不可见的淡银色光华。那光华形成一个简单的屏障,护在她周身三尺之外。与此同时,她腕间的银镯光华内敛,却将一股精纯的古老气息反馈给她,稳固着她的心神。
那股冰冷的精神力量如同潮水般涌来,撞击在银色屏障之上,发出无声的轰鸣。苏璎珞身形微微一晃,脸色白了半分,但屏障却稳如磐石,将那股恶意牢牢隔绝在外。她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充满了怨毒与贪婪,似乎对她,或者说对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垂涎已久。
就在这时,皇甫宸的身影如同疾风般闯入殿中。他看到的,是苏璎珞独自端坐,脸色略显苍白,但神情依旧平静。殿内并无任何肉眼可见的异常,烛火平稳,器物安静。然而,武者天生的直觉和方才清晰的感应告诉他,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凶险交锋。
“刚才发生了什么?”皇甫宸目光如电,扫视着殿内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苏璎珞身上。
苏璎珞缓缓放下结印的手,指尖的银光已然消散。她抬眸看向皇甫宸,语气平淡无波:“没什么,不过是‘嫁妆’引来的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想打个招呼罢了。殿下不必担心,它暂时进不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皇甫宸却从她微白的脸色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一丝极淡的能量波动中,感受到了刚才情况的凶险。他心中震动,眼前这个女子,果然不是普通人。她不仅能看到、感受到那些超乎常理的存在,竟然还有能力与之抗衡!
“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皇甫宸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势压迫而去,试图让她露出破绽。
苏璎珞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向那埋棺的方向:“是什么,殿下很快就会知道。它今日未能得逞,只会更加觊觎。那半座孤坟就像一盏明灯,会吸引越来越多隐藏在黑暗中的‘飞蛾’。其中,不乏能对东宫、甚至对皇城造成实质危害的存在。”
她转过身,目光直视皇甫宸,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殿下,现在您还认为,臣女的嫁妆,仅仅是一场闹剧或羞辱吗?这东宫,乃至整个大胤皇朝,恐怕早已被卷入一场您无法想象的纷争之中。而臣女,以及那半座孤坟,是破局的关键,也可能是……灾难的源头。”
皇甫宸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谎言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坦然和一种背负着沉重命运的决然。他意识到,苏璎珞说的是事实,至少是她所认知的事实。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政治联姻,而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漩涡。
“你究竟是谁?”皇甫宸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苏璎珞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是苏璎珞,殿下的太子妃。至于其他……等殿下有足够的实力面对真相时,自然会知晓。现在知道太多,对殿下并无益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惊慌的通报:“殿下!殿下!不好了!看护后花园琉璃井的两个小太监……昏厥过去了,浑身冰冷,像是……像是被冻僵了!”
皇甫宸和苏璎珞同时脸色一变。后花园琉璃井,距离白日埋棺的中轴线位置并不远!
皇甫宸深深地看了苏璎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审视、警惕,以及一丝不得不承认的、面对未知威胁时萌生的、极其微弱的同盟意识。他不再多问,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带路!传太医!”
苏璎珞看着皇甫宸离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低头看着腕间的银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第一个回合……只是开始。这皇城地下的‘东西’,比想象中苏醒得更快。皇甫宸,希望你的东宫,能撑到我们找到那半块碑文的时候。”
夜色更深,东宫内的混乱才刚刚开始。而那半座孤坟带来的影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这座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宫阙。太子与太子妃之间,一种基于共同威胁的、脆弱而奇异的合作关系,似乎在这惊魂一夜中,被迫拉开了序幕。未来的路,注定遍布荆棘,步步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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