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着些许忐忑,恭敬地敲开了徐夫子书房的门。
然而,接下来的谈话却让他恍然发觉,自己真是想多了。
徐夫子并未流露出任何质疑之色,反而面带赞赏。
他简单询问了陈耀祖昨日猜谜的思路,考教了几个相关的基础学问,见他对答如流、根基扎实,便满意地捋着胡须,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看来你平日并未懈怠,且能触类旁通,殊为难得。”
徐夫子眼中满是欣慰,“自古英雄出少年,往朝神童辈出,远有甘罗十二为上卿,近有李东阳四岁能文被誉神童。
你年近六岁,能有此急智,虽令人惊喜,却也在情理之中。切记戒骄戒躁,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
原来,自己那点表现,在这见多识广的夫子眼中,虽属优秀,却并非甚么惊世骇俗、值得深究的异事。
想来也是,这天下之大,聪慧绝伦的孩童不知凡几,自己这点际遇,实在算不得什么。
陈耀祖心下稍安,连忙恭敬应喏。
果然不愧是古代,他这个高考状元都得继续努力。
最后,徐夫子只是温和地鼓励了几句,并依照“能者多劳”的惯例,给他多加了两篇需深度研读的课业,便让他回去了。
日子如溪水般平静流淌,转眼又过了一个多月。
秋意渐浓,学堂窗外的梧桐树叶已染上大片金黄。
这日早晨,学堂里却泛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涟漪。
乙班的学子们发现,讲堂里多了一套崭新的桌椅,而坐在那位置上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面孔。
那是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男孩,穿着一身宝蓝色锦缎长衫,衣料光滑,在晨光下隐隐流动着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五官生得颇为端正,皮肤白皙,但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骄矜之气。
微蹙着眉头打量着周遭略显朴素的学堂环境,嘴角微微下撇,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嫌弃。
这副神情做派,陈耀祖和王富贵瞧着,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陈耀祖仔细一回味,不由失笑——这不活脱脱就是当初刚来学堂时,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潘仁翻版吗?
只是眼前这男孩的骄矜中,还多了一层来自更高阶层的疏离与冷漠。
王富贵显然也意识到了,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嘿,耀祖,你看那小子,像不像潘老二……呸!比潘老二以前还狂些。
瞧他那身衣裳,还有那眼神,肯定来头不小。”
确实,年关将近,此时还能插班进来,若非有非凡的家世背景,绝无可能。
清丰县可不是什么大地方,规矩还是有的。
徐夫子的介绍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夫子只是简单地将那新学生引见给大家,言道:“这位是姚宗胜同学,刚从苏杭外地归来,日后便在乙班进学。
诸位同窗在学业生活上需互帮互助,共同进益。” 语气平淡,并未多言其来历。
那名叫姚宗胜的男孩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草草作了揖,声音平板无波:“在下姚宗胜,日后请多指教。”
言语间毫无热络之意,甚至带着几分施舍般的傲慢。
然而,“姚”这个姓氏,却让陈耀祖和王富贵心中同时一动。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在这清丰县,能拥有这般气度、且姓姚的人家,屈指可数。最大的那一家,岂不是……
“莫非是县令大人的小子?”王富贵几乎用气声惊呼出来。
陈耀祖微微点头,心下已然明了十之八九。这姚宗胜,多半便是本县县令姚大人的孙辈了。
他们的猜测分毫不差。姚宗胜此刻心里正憋闷得厉害。
他原本随父母在外,如今被送回祖籍之地,满心指望凭着祖父的权势,怎么也能进本县最高学府——
清丰县学里去读书。
那县学里可是有举人功名的教谕授课的!
谁知祖父竟将他塞到了这么一个私塾秀才的门下!
虽说祖父言道这位徐秀才有真才实学,与他亦是旧识,但姚宗胜只觉得委屈万分,深觉被大材小用,颜面无光。
尤其被安排坐在后排,一左一右竟是两个看上去憨头憨脑的胖小子。
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冲两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陈耀祖和王富贵莫名其妙被瞪,也只能无奈地摸摸鼻子,心下暗道:
这位县令家的少爷,脾气果然不小,看来日后相处须得小心些了。
姚宗胜强压下心头不快,耐着性子听徐夫子讲课。
然而,听着听着,他眉宇间的不情愿和轻视却渐渐消散了。
这位徐夫子虽只是个秀才,但其讲课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对于经义的理解常有独到精辟的见解,阐述道理透彻明晰,风格自成一家。
许多他早已学过的内容,经徐夫子一讲,竟别有一番新的韵味和深度。
姚宗胜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收敛起漫不经心的态度,开始认真听讲,眼中渐渐流露出思索和认可的光芒。
待到课中,徐夫子照例提问。
姚宗胜原本打算默不作声,看看这群“乡下同窗”的深浅。
却不料,身边那一左一右两个他瞧不上的小胖子,竟先后起身作答。
王富贵回答得中规中矩,倒也还算稳妥。
而那个眼角有颗小小黑痣的陈耀祖,其回答则着实让姚宗胜吃了一惊。
不仅思路清晰,更能引申开去,关联其他典籍,虽略显稚嫩,却已初具章法,显是真正读懂了书,而非死记硬背。
姚宗胜骄纵却不蠢笨,反而颇为聪慧,此刻终于收起了大半的轻视之心,暗想:
“祖父如此安排,或许真有其道理。这学堂,这夫子,还有这同窗……似乎有点意思。”
午休时分,陈耀祖和王富贵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并不想去招惹那位明显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姚同学,两人拿出自带的饭食,准备找个安静角落用餐。
却不料,麻烦自己找上了门。
姚宗胜迈着步子走了过来,停在陈耀祖面前,下巴微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语气肯定:“小子,你叫陈耀祖,是不是?”
陈耀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姚宗胜哼了一声,仿佛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等着瞧吧。以后这乙班的第一,绝对会是我姚宗胜的。”
说完,也不等回应,便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仿佛只是来下达一个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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