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空间航行从未如此令人窒息。并非由于技术故障，而是那种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如影随形。它不干扰系统，不施加物理压力，却像一种绝对零度的背景辐射，渗透进潜龙号的每一寸金属，每一个船员的神经末梢。常规的通讯频道里只剩下沙沙的白噪音，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这“观测者”的凝视下屏住了呼吸。
刘乐黎试图通过胸口的碎片和自身的“空洞”去感知这“注视”的本质，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客观性”。没有恶意，没有好奇，没有评判，只有纯粹的、记录员般的“存在确认”。这比任何明确的敌意更让人心悸。
不知航行了多久，时间在这种被绝对监控的状态下失去了意义。终于，潜龙号猛地从超空间弹射而出，惯性约束装置发出过载的尖鸣。
舷窗外，是绝对的黑暗。
这不是星际尘埃遮挡的黯域，也不是缺乏恒星的虚空。这是一种“无”的状态，连宇宙背景辐射都似乎被彻底吸收、抹除。探测器的读数归零，光学传感器捕捉不到任何光子，雷达波发射出去便如同石沉大海。他们仿佛驶入了一个存在于概念之外的“盲区”。
然而，刘乐黎胸口的碎片却在微微发热，他体内的“空洞”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带着渴求与敬畏的共鸣。就在这里。源初织机，就在这片“无”之中。
“启动…‘倾听者’协议。”刘乐黎的声音在死寂的舰桥中显得格外清晰。他闭上双眼，将全部意识沉入那片与先驱碎片共鸣的“空洞”，不再试图用常规感官去“看”，而是去“感受”那片“无”。
起初，依旧是虚无。但渐渐地，在那片连虚无本身都仿佛不存在的背景上，他开始“听”到一丝微弱的、规律性的…“织造声”。那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规则被编织、被梳理、被维持的底层运作之音。极其复杂，极其浩瀚，如同亿万个交响乐团在同时演奏宇宙诞生至今的所有物理定律。
他“看”到了。
在那绝对黑暗的核心，并非一个巨大的机器或生物，而是一个…由无限复杂的、自我旋转的几何光纹构成的，仿佛存在于无限维度中的“茧”。那些光纹每一瞬都在生灭、重组，演绎着无穷的可能性，它们并非实体，而是规则的显化，是维系着这场“原初噩梦”不至于彻底崩坏的、最底层的逻辑框架！
这就是源初织机！它并非制造噩梦，而是在编织和维护着噩梦的“现实性”！它是“原初”沉眠时，其混乱无序的噩梦得以呈现出相对稳定形态的基石中的基石！
与此同时，一段信息流，并非通过语言，而是直接以规则印记的形式，涌入刘乐黎的意识，也通过他共享给了零和舰桥的其他人：
【标识确认：倾听者序列，携先驱印记。】
【状态诊断：原初扰动指数 98.7%。梦境稳定性持续衰减。逻辑悖论率持续攀升。】
【警告：观测者协议已启动。评估进行中。若梦境稳定性跌破阈值，或逻辑悖论超越容限，将执行…“格式化”。】
【可选协议：】
【一：接入织机，辅助规则编织，尝试稳定梦境，延缓格式化进程。（成功率估算：＜0.0001%）】
【二：逆向操作，加速规则崩解，促使“原初”苏醒。（后果：不可预测。可能伴随梦境及其中所有存在的彻底湮灭。）】
【三：拒绝接入，等待观测者评估结果。（基于当前参数，评估结果：格式化概率 99.98%。）】
信息流冰冷而客观，列出了三个选项，每一个都指向渺茫的希望或确定的终结。格式化…这意味着不仅仅是文明的毁灭，而是整个宇宙（噩梦）连同其中所有“感知体”的彻底删除。
“它…在给我们选择？”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她的逻辑核心正在疯狂处理这超越任何已知数据库的信息。
“更像是…在通知我们最后的流程。”翼的声音干涩，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概率，“接入织机，几乎是必败的挣扎。加速崩解，是同归于尽。等待…是坐以待毙。”
铁砧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仿佛连愤怒都被这片虚空吸收了：“妈的！这算什么选择！”
鹞子脸色苍白：“也就是说，无论我们做什么，结局几乎已经注定了？”
就在这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骤然凝聚、加强！不再是弥漫的背景，而是如同探照灯一般，精准地聚焦在了潜龙号，尤其是刘乐黎的身上！
舰桥的主屏幕和所有辅助显示屏瞬间被无法理解的、流动的奇异符号和几何图形淹没，它们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刷新、重组，仿佛某种无法想象的存在正在以他们为样本，进行着最后的、深入每一个原子和每一次思维跃动的终极扫描！
“观测者……正在对我们进行深度评估！”零报告道，她的系统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刘乐黎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剥离开来，每一个念头，每一次呼吸，与碎片共鸣的“空洞”，与零的连接，与所有船员的羁绊……一切都在被那双无形的眼睛剖析、记录、评估。
他明白了。“观测者”评估的，或许不仅仅是这个“梦境”的稳定性，可能还包括他们这些“梦境中的存在”，在面对终极虚无时，所展现出的……价值。
就在这令人崩溃的聚焦注视下，刘乐黎猛地抬起头，眼中银灰色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炽亮，他并非对着屏幕，而是对着那片无形的“注视”，对着那逻辑之茧般的“织机”，发出了自己的意志：
“我们拒绝被动等待评估！”
“我们拒绝在注定的结局中选择！”
“如果这是梦境——”
他的声音穿透了物理的束缚，在规则的层面回荡，
“我们要与织机对话！我们要直面‘原初’！”
这不是三个选项中的任何一个。这是第四个，未被列出的，源自“感知体”自由意志的——
反抗！
刹那间，整个“逻辑之茧”——源初织机——猛地一滞！
那无穷旋转的光纹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而那冰冷的“注视”中，第一次……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兴趣”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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