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土,幽深峡谷。
甫一入内,南宫婉便感到一股截然不同的压力。外界虽热浪滚滚,灵气稀薄狂暴,尚属“活”的范畴。而这峡谷内部,却弥漫着一股死寂、沉重、仿佛能冻结神魂的阴寒,与岩壁散发的暗紫色微光和谷口涌进的热风罡气形成诡异的交融与冲突。神识在这里受到严重压制和扭曲,探出体外不过数丈便模糊不清,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
她全力维持着水镜空痕珠的隐匿效果,将冰蓝小剑悬于头顶,散发出的寒冰护盾堪堪抵挡着无所不在的阴寒侵蚀与偶尔刮过的炽热罡风流,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小心翼翼地向峡谷深处潜行。
岩壁并非天然形成,隐约可见开凿的痕迹,上面残留着一些早已模糊、风格古拙的浮雕,大多描绘着火焰、星辰、以及一些形态奇异的异兽膜拜某种中心物体的场景。越往深处,人工痕迹越明显,甚至能看到一些半坍塌的石质廊道和门洞遗迹,显然这里在上古时期并非蛮荒之地。
前行约莫里许,前方隐约传来斗法的波动与呼喝声,在死寂的峡谷中格外清晰。南宫婉精神一振,更加小心地靠近。
绕过一处突出的巨大岩柱,眼前豁然出现一片较为开阔的断崖平台。平台尽头,是一个被碎石半掩的巨大洞府入口,入口两侧矗立着两尊残破的、形似麒麟却生有双翼的石兽雕像。此刻,平台上正爆发着激战!
交手的正是幽冥殿的幽七及其三名手下,而他们的对手,却并非人类,而是四尊从洞府入口附近地面裂缝中爬出的、浑身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骷髅!这些骷髅骨骼呈现出暗金色泽,眼眶中跳动着惨白的魂火,动作迅猛如电,爪牙锋利,周身幽蓝火焰不仅温度奇高,更带着一种灼烧神魂的阴毒特性,竟能与幽七等人修炼的幽冥鬼道功法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克制!
“是‘炎煞骷卫’!此地果然是上古‘炎阳卫’的一处据点!这些骷卫是当年陨落在此的守卫,受此地特殊煞气与残留禁制影响所化,不死不灭,极为难缠!”幽七一边催动一杆黑气缭绕的骨幡,释放出无数狰狞鬼影扑向一具骷卫,一边对属下喝道,“不要硬拼,它们的力量源自此地煞气与残余禁制,想办法绕过去,进入洞府!‘冥火种’的感应就在里面!”
然而,那四具炎煞骷卫异常悍勇,配合默契,牢牢封锁住洞府入口,幽蓝色火焰交织成网,将幽冥殿四人死死缠住。一名幽冥殿真仙初期手下稍有不慎,被一具骷卫的骨爪扫中护体黑雾,幽蓝火焰顺势蔓延而上,那手下顿时发出凄厉惨叫,护体黑雾迅速消融,整个手臂竟在火焰中化为飞灰,气息暴跌!
幽七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骨幡之上。骨幡黑光大盛,幡面浮现出一张巨大的、模糊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一股阴寒刺骨、直透神魂的音波扩散开来,那四具炎煞骷卫眼眶中的魂火顿时剧烈晃动,动作也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冲进去!”幽七厉喝,身化一道黑烟,险之又险地从两具骷卫的间隙中穿过,射向洞府入口。另外两名未受伤的手下也急忙跟上。
但最后那名断臂的手下,因伤势拖累,慢了一拍,被一具恢复过来的骷卫一爪洞穿了胸膛,幽蓝火焰瞬间将其吞没,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化为一地黑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南宫婉藏在岩柱后,看得心惊。这炎煞骷卫好生厉害,竟能轻易灭杀同阶真仙!那洞府之中,恐怕更加危险。但幽七等人如此拼命也要进去,里面必然有他们志在必得之物,很可能就是那“冥火种”。
眼看幽七带着两名手下已冲入洞府,洞口那四具骷卫并未追击,而是如同忠诚的卫士,重新回到原位,眼眶中的魂火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其中一具骷卫的魂火,似乎朝着南宫婉藏身的岩柱方向微微偏移了一下。
南宫婉心中一凛,不敢再有丝毫异动,连呼吸都几乎停滞,全力催动隐匿法宝。好在骷卫似乎只是本能警觉,并未真的发现她,片刻后便恢复了静止。
怎么办?进,还是不进?
洞府内情况不明,有幽冥殿的高手,更有未知的危险。但“冥火种”的线索近在咫尺,而且看幽七如此急切,此物或许对夫君的伤势或那莲台秘密真有帮助……
沉吟片刻,南宫婉银牙微咬,做出了决定。她悄然从储物镯中取出一物,却是一枚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冰珠,中心封存着一缕跳动的淡银色火焰——这是韩立早年给她防身的“冰魄银焰”,蕴含一丝极寒与空间之力,威力不大,但用于触发某些机关或制造混乱颇有奇效。
她将冰魄银焰珠轻轻放在地上,以神识设定好方向和延迟。随后,她收敛所有气息,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岩壁阴影,向洞府入口的另一侧缓缓移动,尽量远离那四具骷卫。
就在她移动到洞口斜侧方,准备寻找机会潜入时,她预先放置的冰魄银焰珠到了触发时间。
“噗”的一声轻响,冰珠碎裂,那缕淡银色火焰猛地窜出,并非攻向骷卫,而是射向不远处一处看似普通的岩壁缝隙。
“嗤啦!”
银焰触及岩壁,瞬间爆开一小团冰雾与细微的空间涟漪。这动静在寂静的峡谷中显得格外突兀!
四具炎煞骷卫眼眶中的魂火骤然暴涨,齐刷刷地转向银焰爆发的位置,发出无声的嘶吼,周身幽蓝火焰腾起,就要扑过去查看。
就是现在!
趁着骷卫注意力被引开的刹那,南宫婉将水镜空痕珠的隐匿之力催发到极致,身形化为一道几乎不存在的淡影,贴着地面,以最快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入了那幽深黑暗的洞府入口!
在她没入洞口的瞬间,似乎感觉到洞口边缘有极其微弱、近乎消散的符文光华一闪而过,但并未对她产生任何阻碍或警示。
成功进入!
洞府内并非一片漆黑,岩壁上镶嵌着一些早已失去大部分灵光、但依旧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奇异晶石,提供着朦胧的照明。通道曲折向下,空气阴冷,弥漫着浓重的灰尘与岁月腐朽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炎煞骷卫同源但更加精纯凝练的幽蓝火焰气息。
南宫婉不敢停留,也顾不得仔细探查,循着前方隐约传来的斗法波动和幽七等人残留的阴寒气息,快速向内潜行。通道两侧不时可以看到一些坍塌的石室和战斗痕迹,似乎很久以前这里经历过惨烈大战。
前行约莫百丈,前方传来更加激烈的打斗声和幽七气急败坏的怒吼:“该死!这核心禁制竟然需要精纯的阳炎之力才能短暂开启!我等的幽冥鬼力与之相冲!”
南宫婉悄然靠近,藏身在一处拐角后,探头望去。
只见通道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高达三丈的暗红色石门。石门表面刻画着一幅完整的、复杂无比的火焰莲花图案,莲花中心有一个凹槽。此刻,石门周围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近乎透明的光罩,光罩上流转着赤红色的符文,散发出灼热而中正的气息,正是幽七口中的“阳炎禁制”。
幽七和两名手下正不断攻击那淡金光罩,各种阴毒法术和法宝打在光罩上,激起阵阵涟漪,却难以撼动分毫,反而他们的幽冥鬼力与光罩的阳炎之力剧烈冲突,发出“嗤嗤”的灼烧声,消耗巨大。石门前的空地上,还躺着两具刚刚被激活、但已被拆散的炎煞骷卫残骸。
“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的力量被克制得太厉害!而且时间拖久了,外面的骷卫可能会被惊动进来!”一名手下焦急道。
幽七脸色阴沉,他显然也没料到这核心之地的禁制会是纯粹的阳炎属性,与他们修炼的功法截然相反。他目光扫过石门上的火焰莲花图案,尤其在中央凹槽处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贪婪。
“看来,只能动用殿主赐下的那件‘阴阳逆转符’了……虽然只能维持十息,且代价不小,但为了‘冥火种’,值得!”幽七咬牙,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张半黑半白、气息极其诡异的符箓,符箓上仿佛有阴阳二气在不断流转循环。
就在幽七准备催动符箓之时,南宫婉的目光却被石门旁边岩壁上,一处不太起眼的角落吸引。那里有一些更加古老、几乎被尘埃掩盖的刻痕,似乎是文字。她凝神细辨,依稀认出几个残缺的古篆:
“……炎阳……卫戍……冥火之种……启门需……莲台印记……或……至阳精血……”
莲台印记?!
南宫婉心中剧震!难道开启此门的钥匙,竟是夫君掌心那种莲台印记?或者,需要至阳属性的精血?她体内修炼的并非至阳功法,精血无用。但夫君的莲台印记……
就在这时,幽七已经激发了那张“阴阳逆转符”。符箓腾空而起,黑白二气暴涨,形成一个旋转的太极图虚影,猛地印在那淡金色的阳炎禁制光罩上。
“嗡——!”
光罩剧烈震荡,赤红符文明灭不定,那黑白太极图仿佛在强行扭转光罩的能量属性,淡金色的光芒迅速变得灰暗,中正的阳炎气息也混杂进一股阴冷。
“就是现在!全力攻击一点!”幽七厉喝,三人催动最强攻击,轰向光罩上被太极图覆盖的位置。
“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响起,淡金光罩终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幽七大喜,身形一动就要冲入。
然而,异变陡生!
那石门上的火焰莲花图案,在光罩被破开的瞬间,突然光华大放!尤其是中央的凹槽,爆发出刺目的赤金光华,一股远比外面禁制更加精纯、更加古老、更加灼热的阳炎之力轰然爆发,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噗!”
首当其冲的“阴阳逆转符”所化的太极图虚影,如同纸糊般瞬间被赤金光华吞没、湮灭!幽七三人更是如遭重击,惨叫一声,被这股恐怖的阳炎冲击波狠狠掀飞,撞在后方岩壁上,浑身冒起青烟,显然受了不轻的灼伤,气息萎靡。
而那赤金光华在冲垮符箓和击飞幽七等人后,并未扩散,反而迅速收敛,凝聚在石门凹槽处,缓缓形成一朵惟妙惟肖的、完全由赤金火焰构成的莲花虚影,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严与炽热。
隐约间,那火焰莲花虚影的中心,似乎有一点极其深邃的幽暗在闪烁,与周围灼热的赤金火焰形成鲜明对比,透出一股阴寒、古老、仿佛能牵引神魂的气息。
“冥火种……就在门后!”幽七挣扎着爬起,不顾伤势,死死盯着那火焰莲花虚影中心的那点幽暗,眼中充满了狂热,“但……这最后的禁制,竟然需要特定的‘钥匙’……莲台印记?那是什么?”
南宫婉心脏狂跳。眼前景象证实了她的猜测!开启这最终石门,需要莲台印记!夫君的莲台印记,果然是关键!
她该怎么做?现身?还是等待?
就在这时,整个洞府,不,是整个峡谷,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股庞大、邪恶、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隐约扫过此地,虽然微弱,却让激战中的幽七等人和暗处的南宫婉同时感到一阵心悸!
这股威压……与墨辰描述的、血骷上人的气息,隐隐有几分相似?难道那邪修已经提前行动了?还是他的邪术波动,竟能传递如此之远?
震动与威压感一闪而逝,但带来的不安却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幽七脸色变幻不定,看了看重伤的属下,又看了看那威严的火焰莲花禁制与门后隐约的“冥火种”气息,最终狠狠一跺脚:“此地禁制超乎预料,强行开启代价太大,且刚才那股波动……恐有变故。先撤!将此处坐标与禁制情况上报殿主,再做定夺!”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带着两名手下,朝着来路仓皇退去,甚至顾不上收拾同伴的遗骸,显然对刚才那股遥远的邪恶威压忌惮极深。
转眼间,洞府深处只剩下南宫婉一人,以及那缓缓旋转的赤金火焰莲花和其后紧闭的石门。
南宫婉缓缓从藏身处走出,来到石门前,凝视着那朵火焰莲花,尤其是中心那点深邃幽暗。她能感觉到,那点幽暗中蕴含的气息,与外面炎煞骷卫的幽蓝火焰同源,却精纯浩瀚了不知多少倍,带着一种直指幽冥、沟通生死的古老道韵。
“冥火种……莲台印记……”她低声喃喃,伸手轻轻触摸那赤金火焰莲花虚影。火焰灼热,却并未伤害她,反而传递出一丝微弱的、仿佛确认般的波动。
她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将石门图案、火焰莲花禁制、岩壁刻字以及自己的推测,详细记录其中。然后,她深深看了一眼石门,果断转身,沿着原路迅速撤离。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将这里的发现,带回给夫君!
……
青冥山,主峰。
三日之期,已过去两日。
此刻的主峰及周边三里范围,已然模样大变。地面、岩壁、甚至半空中,都被刻画了无数繁复玄奥的阵纹,这些阵纹以某种特定的规律连接在一起,隐隐构成一个将整个主峰核心区域笼罩在内的巨大立体阵图。无数灵石被嵌入特定节点,闪烁着各色微光。数十名精通阵法的弟子长老在墨辰的统一指挥下,如同工蚁般忙碌着,进行最后的校验与连接。
墨辰独臂挥舞着一面阵旗,脸色因透支而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盯着手中一块与整个大阵核心相连的阵盘。胡勇也在一旁协助,处理着物资调配与外围警戒。
地底玄室,韩立面前悬浮着那张残破阵图、周天星辰令以及已经打开的黑色玉盒。玉盒中,一缕灰蒙蒙、仿佛包含万物初生又似万物终焉的细微气流缓缓盘旋,正是那“混沌初开之息”。
韩立双手掐诀,指尖法力流转,牵引着星辰令散发出的微弱星辉,与那缕混沌初开之息缓缓融合,然后按照阵图所示,小心翼翼地将这融合后的、作为阵法核心“化生”源头的特殊能量,注入到玄室地面一处早就刻画好的核心阵眼之中。
“融!”
随着他一声低喝,星辰令光芒微暗,那缕混沌初开之息彻底没入阵眼。下一刻,整个玄室,乃至整个主峰地底,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地面上那些刻画好的阵纹,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逐一亮起微光,光芒沿着阵纹快速蔓延,最终与玄室核心阵眼连接!
一股奇异的力场,以主峰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在这力场范围内,天地灵气的流动变得迟滞、紊乱,法则的活跃性明显下降,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隔膜。而在玄室之内,韩立却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精纯平和的特殊灵气,正从那核心阵眼中缓缓渗出,融入他周身,虽然极少,却让他运行那莲台疗伤法门时,顺畅了那么一丝丝,对体内异种力量的压制和转化,也轻松了那么一点。
“小诸天禁灵化生阵……成了!”韩立缓缓收功,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中却有精光闪过。虽然只是简化版,威力或许只有原阵五六成,且主要依赖那缕珍贵的混沌初开之息支撑,无法持久,但在这生死关头,这已是一张至关重要的底牌!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岩层,望向了青冥山外,望向了烬土的方向。
“婉儿,石坚……明日,便是最后期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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