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七年,五月初八,黎明前,北直隶真定府城西,滹沱河畔。
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暗色,唯有东方地平线上透出一线微弱的鱼肚白,冰冷而惨淡。
真定府那饱经战火、布满箭痕与烟熏痕迹的古老城墙,在破晓前的微光中沉默矗立,如同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兽。
城头之上,一面残破不堪的“大顺”旗帜在凛冽的晨风中无力地卷动,暗红色的血迹与硝烟污渍混杂,显得格外刺眼。
城墙之下,浑浊的滹沱河水裹挟着泥沙,发出持续而沉闷的呜咽,流向未知的远方,仿佛在预先为即将到来的惨烈厮杀奏响哀乐。
广阔的河岸平原上,黑压压的大顺军残部勉强列成了战阵。
连续的战败和仓皇撤退,早已磨尽了这支军队曾经的锐气。
士兵们衣甲不整,面带菜色,眼中混杂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阵列远谈不上严整,许多队伍参差不齐,只是依靠着求生的本能和对高层将领最后的一丝盲从,才勉强维持着阵型。
阵型中央一处稍高的土岗上,大顺皇帝李自成身披一件沾满征尘、甚至有多处破损的杏黄袍,未戴盔冕,散乱的头发被河风吹得拂过他那张因焦虑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李自成手持一柄厚重的雁翎刀,刀锋在微弱的晨曦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他环视着眼前这支士气低迷、已然显出颓势的军队,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河水腥气和泥土味的寒冷空气,用嘶哑却竭力拔高的声音,向周围的将领和士卒们吼道:
“弟兄们!都给老子睁大眼睛看清楚!身后就是真定城!前面是滹沱河!没了退路了!”
他挥刀指向东方,声音因激动而破裂,“吴三桂那个狗娘养的汉奸!引着建奴鞑子追来了!他们是想干什么?是要把咱们赶尽杀绝!一个活口都不留!”
李自成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惊恐的脸,试图重新点燃他们心中的火焰:“咱们从陕西老家打出来,一路死了多少弟兄?流的血能把黄河染红!才有了今天坐京师的局面!京师的金銮殿咱坐过了,皇帝老子咱也当过了!现在,这些背信弃义的关宁狗和茹毛饮血的满洲鞑子,就想把咱们重新踩回泥里去!想把咱们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你们答应吗?!”
阵中一片死寂,只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和士兵们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不答应!老子死也不答应!” 李自成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起来,雁翎刀狠狠劈向空中,“此战要是败了,中原虽大,再无我等立锥之地!不是他们死,就是咱们亡!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握紧手里的刀枪!让那些狗贼看看,咱大顺的爷们儿,不是泥捏的!就是死,也要崩掉他们满嘴牙!”
“闯王万岁!誓杀国贼!” 站在他身旁的权将军刘宗敏率先举刀怒吼,他肩窝还缠着渗血的绷带,面目因仇恨而扭曲。
一些老营骨干也随之鼓噪起来,低迷的士气被强行提振起一丝惨烈而绝望的决绝。
那面巨大的“闯”字认旗在风中剧烈抖动,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辰时(上午七至九点),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将看似温暖实则冰冷的光芒洒向血色的大地。也照亮了从东方原野上席卷而来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浪潮。
关宁铁骑如同流动的银色铠甲海洋,马蹄声由远及近,从沉闷的雷动汇成震耳欲聋的轰鸣,带着碾碎一切的毁灭气息。
吴三桂身披亮银锁子甲,外罩素白战袍(名为崇祯戴孝),手持长枪,立于阵前。
他目光冰冷如刀,死死盯住大顺军阵线中央那面“闯”字大旗,声音透过数里距离,带着刻骨的恨意清晰地传来:
“李闯逆贼!弑君祸国,罪孽滔天!今日,我吴三桂,奉天讨逆,为崇祯先帝,为天下忠义之士,讨还血债!众将士,随我杀——!”
随着吴三桂一声令下,以关宁军精锐为前锋,混合了部分降清明军和八旗蒙古骑兵的庞大骑兵集群,开始缓缓加速。
他们排成尖锐的楔形阵,如同巨大的死神镰刀。
率先发难的是遮天蔽日的箭雨,尖锐的呼啸声撕裂清晨的空气,向着大顺军仓促构筑的阵地倾泻而下。
大顺军阵中,依托滹沱河岸边匆忙堆起的土垒和杂乱的车阵,残存的火铳手和弓箭手也开始还击。
硝烟瞬间弥漫开来,火光闪烁,铅子与箭矢在空中交错碰撞,发出噼啪的声响。
战马的悲鸣、中箭伤者的惨嚎、火铳的轰鸣和弓弦的震动声交织成一片死亡交响乐,战斗从一开始就越过了试探,直接进入了残酷的消耗战。
巳时(上午九至十一点),战斗进入最惨烈的阶段。
双方的骑兵主力在滹沱河畔那片刚收割过冬小麦、裸露着黄土的广阔平原上,展开了惊天动地的正面对冲。
大顺军的老营骑兵毕竟是大顺政权的核心武力,虽然疲惫,但骨子里的凶悍犹在。
他们高举起长长的马槊,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关宁军的阵线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而久经沙场、装备更为精良的关宁铁骑则展现出更高的战术素养和纪律性。
他们并不一味硬碰硬,而是在双方接近到极近的距离时,前排骑兵突然亮出早已装填好的三眼铳、五眼铳等火器,爆发出密集的弹雨!
砰!砰!砰!砰砰!
一阵硝烟弥漫,冲锋在最前面的大顺骑兵顿时人仰马翻,连人带马被轰得千疮百孔。
但后续的骑兵仿佛毫无畏惧,踏着同伴和战马的尸体,红着眼睛继续疯狂冲锋!
最终,两股钢铁洪流狠狠地撞在一起!
刹那间,马槊折断的脆响、刀剑猛烈碰撞的铿锵、骨骼碎裂的闷响以及临死前的凄厉惨叫混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
鲜血如同泼墨般瞬间染红了黄色的土地,尸体层层叠叠,滹沱河的支流小沙河河水被不断汇入的鲜血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权将军刘宗敏身先士卒,他挥舞着沉重的镔铁大刀,如同疯虎般左劈右砍,凭借一股悍勇,接连将三名冲上来的清军牛录额真劈于马下,但自身也多处负伤,战袍已被鲜血浸透。
正当他杀得性起,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噗”地一声,精准地射穿了他左肩的甲骨,他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形一晃,几乎坠马,被身旁拼死护主的亲兵奋力救回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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