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砣矶岛，校场。
原本空旷的校场，此刻被一辆接一辆从虚幻的辕门中驶出的、满载银箱的大车逐渐填满。
户部尚书倪元璐带着一众户部、工部官员，早已等候多时。
看着眼前这不断增多的、堆砌如小山的银车，几位老臣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狂喜。
但他们强自镇定，开始有序地进行接收、清点、登记、造册、贴封条等一系列繁琐而至关重要的工作。
叶云帆、朱慈烺以及大唐太子李承乾三人，最后从辕门迈步而出。
踏上砣矶岛坚实的土地，海风裹挟着熟悉的咸腥味扑面而来。
朱慈烺深吸一口气，望着校场上堆积如山的银车和忙碌的人群，年轻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胜利的狂喜，反而带着一丝沉静，甚至有些凝重。
这场干净利落的伏击战，无疑给在场的每一位大明将士带来了巨大的信心冲击。
许多士兵脸上都洋溢着“有此神兵利器，光复河山易如反掌”的乐观情绪。
然而，朱慈烺接下来的话，却给这股刚刚燃起的乐观之火，泼下了一盆冷静的冷水。
他对侍立一旁的襄城伯李国桢沉声道：“李卿，传朕旨意。命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宣城伯卫时春、惠安伯张庆臻四位将军，以及千户官，即刻至中军大帐议事。朕要与叶先生，共同听取此战的得失。”
李国桢闻言，神色一凛，立刻躬身：“臣遵旨！”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内。
朱慈烺端坐主位，叶云帆坐于左首，李承乾作为客人坐于右首。
五位统兵大将以及五名千户官，甲胄未解，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迹，肃立帐中。
帐内气氛严肃，与校场上的欢庆形成鲜明对比。
朱慈烺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这些刚刚经历血战、立下大功的将领，开门见山道：“诸位爱卿，今日井陉关一战，以五千新军，伏击三万贼军老营，毙敌六千，俘敌一万二千，缴获饷银巨万，自身伤亡仅百余人。以此论，堪称大胜！朕心甚慰，有功将士，朕必不吝封赏！”
“谢陛下！” 众将齐声应道，脸上露出自豪之色。
但朱慈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然，胜则胜矣，此战之中，暴露出的问题与不足，却更需我等警醒！朕与叶先生，通过‘飞行铁鸟’（无人机）纵观全程，有些话，不吐不快！”
众将心中一紧，脸上的喜色收敛，纷纷挺直腰板，凝神静听。
朱慈烺拿起一份由书记官初步统计的战报：“此战，我军阵亡二十七人，伤七十六人，总计伤亡一百零三人。诸位可知，这一百零三位伤亡的将士，大多是在何种情形下遭受伤亡的？”
帐内一片寂静，将领们面面相觑。
朱慈烺将战报轻轻放在案上，声音提高了一些：“这百余伤亡，十之八九，并非死于敌军弓矢火铳，而是发生在与闯贼残兵短兵相接、白刃肉搏之时！”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刘文炳和卫时春：“刘侯爷，卫伯爷，朕通过飞行铁鸟看到，在鹰嘴崖下，曾有约两百闯贼老营，举盾结阵，试图逆冲山脊。你二人麾下，是否各派了一队刀手，下山与之搏杀？”
刘文炳和卫时春连忙出列，单膝跪地：“陛下明察！确有此事！贼军困兽犹斗，甚是凶悍……”
朱慈烺抬手打断他们：“凶悍？朕只问你们，当时你二人部下，装备的是何兵器？”
“是‘连珠铳’（AK-47）与百炼横刀。” 卫时春答道。
“既有利器，可在两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为何要舍长取短，弃铳用刀，与敌近身肉搏？” 朱慈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难道我大明将士的性命，就如此轻贱，非要与敌换命不成？”
刘文炳急忙解释：“陛下！当时贼军突至近前，铳弹虽利，恐误伤己方，且末将等想着，正好试试叶先生所赐宝刀的锋芒……”
“糊涂！” 朱慈烺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试试锋芒？那是战场！不是校场演武！你可知，就因你这‘一试锋芒’，你部下那队刀手，伤亡近三成！若当时你令山脊铳手，以火力覆盖压制，贼军可能近身？即便近身，也可交替后退，持续射击，何须与之拼刀？”
刘文炳和卫时春额头见汗，伏地请罪：“末将思虑不周，请陛下治罪！”
朱慈烺看着跪地的将领，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语气放缓了些，却更加沉重：“朕并非要治你们的罪。此战大胜，你等皆是功臣。朕是要你们，也包括朕自己，都好好想一想！”
他走到帐中，目光扫过所有将领：“朕有一句兵家要诀：‘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火力覆盖’。何意？当我军兵力、装备处于劣势时，需精妙算计，迂回穿插，以巧取胜。但当我军拥有绝对优势，尤其是火力远超敌军时，就要将这份优势发挥到极致！用最猛烈、最持续的火力，在尽可能远的距离上，将敌人摧毁！而不是冲上去与他们比拼谁更不怕死！”
他指着帐外方向：“我们有射程超远的‘连珠铳’！有可投掷杀敌于数十步外的‘手掷雷’（手榴弹）！此等利器，当以密集队列，轮番齐射，构筑弹幕，让敌军无法近身！这才是正道！”
“今日之战，若你等能始终贯彻‘火力至上’之原则，严格控制接敌距离，朕相信，伤亡本可再减大半！甚至可能做到零阵亡！” 朱慈烺的声音在帐内回荡。
零阵亡！这个词让所有将领心头剧震！
自古以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叶云帆此时缓缓开口：“陛下所言极是。诸位将军勇猛可嘉，但为将者，须知爱兵如子。每一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士兵，都是宝贵的财富，是无价之宝。能用火药和钢铁解决的问题，就尽量不要用将士的鲜血和生命去交换。今后的训练和作战，思路要变一变了。”
李承乾也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修俨与叶先生所言，实乃金玉良言。承乾受教了。”
朱慈烺回到座位，沉声道：“故此，朕决定，自今日起，凡战之后，无论胜败，皆需召集参战将领，进行‘战后总结’！要总结此战成功之处，更要深挖不足之处！为何伤亡？伤亡在何处？可否避免？如何避免？今后如何打得更好？此项制度，需成为我军铁律！诸位，可能做到？”
五位将军和众千户闻言，精神一振，齐声轰然应诺：“臣等遵旨！必深究战法，精益求精，减少伤亡，以报陛下！”
“好！” 朱慈烺目光坚定，“今日便是第一次‘战后总结’。诸位都畅所欲言，将今日伏击战中，关于火力运用、兵力配置、临机决断等各方面的得失，无论巨细，一一剖析清楚！朕与叶先生，一同参详！”
帐内的气氛，从最初的庆功与受责，转变为一种严肃而务实的研讨。
这远比缴获七千万两白银，对这支新生军队的未来，有着更为深远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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