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水城的第一夜，无人能真正安眠。
悦来居的隔音并不算好，窗外街道的喧嚣直至后半夜才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短促的惨叫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随着夜风飘散。
林弈盘坐榻上，《皇极星枢道》缓缓运转，并非深度入定，而是将灵觉提升到极致，如同无形的蛛网，感知着这座城池夜晚的呼吸。
他能“听”到隔壁房间苏婉均匀而轻缓的吐纳，也能“听”到更远处，蝎夫人房间里那几乎微不可闻、却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呼吸声，显然她也保持着高度警惕。
更远处，城中那道隐晦而强大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偶尔一丝波动，都让林弈的星辰之力产生微弱的共鸣与警惕。那是属于知命境，甚至更高层次的力量。
翌日清晨，天色未大亮，黑水城便已苏醒，带着一种宿醉未醒般的躁动。
众人默契地没有聚集，而是分散行动，从不同角度熟悉这座城池，尤其是城西百宝斋周边区域。
林弈独自一人，背负着用布条缠绕的无锋重剑，如同一个寻常的流浪武者，在百宝斋外围的几条街道缓慢踱步。
他目光看似随意扫过街边的摊贩、店铺，以及那些蹲在墙角、眼神浑浊的闲汉，实则将周围的地形、人流规律、可能的监视点一一记在心中。
百宝斋是一座三层楼阁，门面装饰得古色古香，进出之人看似皆是非富即贵，或是气息沉稳的修士。
但林弈敏锐地察觉到，在那些看似普通的伙计身上，隐隐透着一股经过严格训练的煞气，他们的目光扫过街面时，带着一种审视与记录的味道。
苏婉则去了附近一家售卖香料和草药的店铺，借着挑选货物的机会，以其雨师之力悄然感知着地底水脉和灵气的细微流向。
她确认了风子岳的判断，百宝斋地底确实存在异常的空间波动，而且，似乎还有一种极其隐晦的、令人不适的阴冷能量萦绕不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蝎夫人则展现了她对地下世界的熟悉。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很快与客栈里一个负责杂物、看似老实巴交的老头搭上了话，几块下品灵晶和几句隐晦的黑话过后，她便得到了不少关于城西“鼠巷”的信息。
“鼠巷”，并非一条具体的巷子，而是百宝斋后方一片错综复杂、污水横流、居住着大量底层修士和亡命徒的贫民区。
那里是黑水城阴影的一部分，消息灵通，但也危险丛生。据那老头隐晦透露，百宝斋的一些“特殊货物”和“不方便的客人”，有时会从鼠巷的某些隐秘入口进出。
傍晚，众人再次于林弈房间内秘密碰头，交换情报。
“百宝斋明面上的防卫很严密，伙计都不简单。”林弈首先说道。
“地底空间波动确认，还有一股阴冷能量，需小心。”苏婉补充。
“鼠巷……或许是一条备用的路，或者能打听到些内部消息。”蝎夫人将她探听到的关于鼠巷的信息分享出来，“那里鱼龙混杂，但只要有足够的‘诚意’，总能撬开一些嘴巴。”
风子岳整合了所有人的信息，在元炁光图上又标注了几个点：“如果从鼠巷方向靠近，或许能避开前院大部分明暗哨，但那里的环境……同样不容乐观。”
“明晚子时行动不变。”林弈沉吟道，“但在行动前，或许我们可以先去鼠巷探一探。并非一定要从那里潜入，但多了解一些信息，总归没有坏处。”
他看向蝎夫人：“夫人，此事恐怕需你主导。”
蝎夫人嫣然一笑：“乐意之至。对付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我比你们在行。”
夜色再次降临，黑水城换上了另一副面孔，更加危险，也更加真实。
林弈、蝎夫人，以及不放心跟来的白芷（她身形灵巧，擅长伪装和应对突发状况），三人离开了悦来居，绕开主干道，钻入了百宝斋后方那片被称为“鼠巷”的迷宫。
一踏入这片区域，空气瞬间变得污浊不堪。腐烂的垃圾、排泄物的恶臭、以及一种陈年血污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狭窄的巷道两侧是低矮歪斜的棚屋，墙壁上满是斑驳的污迹和意义不明的涂鸦。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在阴影里闪烁，带着贪婪、警惕或麻木。
蝎夫人对此却如鱼得水。她步伐轻盈，巧妙地避开地上的污秽和暗中伸出的乞讨之手，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让一些不怀好意的窥视悄然收敛。
她带着林弈和白芷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个半地下室的入口前，门口挂着一个破烂的、画着扭曲酒杯的木板。
“这里是‘烂肠酒馆’，鼠巷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蝎夫人低声道，“进去后，多看，少说，跟着我。”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劣质酒精、汗臭、烟草和某种廉价迷幻药剂的味道混杂。
昏暗的油灯下，影影绰绰地坐着几十个形容各异的人，有缺胳膊少腿的佣兵，有眼神狡黠的窃贼，有面容枯槁的药鬼……他们的交谈声压得很低，如同无数毒蛇在黑暗中嘶鸣。
三人的进入引起了一阵短暂的注视，那些目光如同冰冷的触手，扫过他们，尤其在气质独特的林弈和容貌俏丽的白芷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但看到领路的蝎夫人那从容而危险的气质后，大部分目光又很快移开。
蝎夫人径直走到柜台前，扔出一块中品灵晶，对那个独眼、脸上带着刀疤的酒保低声道：“三杯‘黑血’，找个安静点的角落。”
酒保独眼扫过灵晶，又深深看了蝎夫人一眼，默不作声地收起灵晶，指了指酒馆最里面一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三人刚坐下，一个佝偻着背、穿着破烂长袍、浑身散发着霉味的老头，就如同幽灵般凑了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几位面生得很啊……是想打听点消息，还是……想找点‘特别’的门路？”老头的声音沙哑难听。
蝎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将又一块中品灵晶推到桌子中央。
老头的眼睛亮了一下，干瘦的手指迅速将灵晶扫入袖中，压低了声音：“贵人想打听什么？”
蝎夫人端起那杯浑浊不堪、散发着怪味的“黑血”酒，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沿，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味：“百宝斋……最近，有没有进什么‘特别’的，带着古韵的……‘画’？”
老头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贵人……这话可不敢乱问。百宝斋的事，不是我们这些下水道里的老鼠能掺和的。”
林弈心中一动，这老头的反应，恰恰说明百宝斋确实有鬼，而且可能与他们寻找的东西有关。
蝎夫人似乎早有预料，又一块灵晶无声地滑到桌子中央，比之前那块更大，光泽更足。
老头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他死死盯着那块灵晶，挣扎了片刻，才如同豁出去般，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道：“……画，没听说。但……前几天夜里，确实有一批货，是从‘暗河’运进来的，直接进了百宝斋地下的‘水牢’……看守得很严，带头的是个穿黑斗篷的，身上……有股子巡天司的骚味！”
暗河？水牢？巡天司的人？
这几个关键词让林弈眼神一凝。看来，这百宝斋地下，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就在蝎夫人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酒馆的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几个穿着黑色皮质劲装、眼神凶戾的汉子闯了进来，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就锁定了林弈三人所在的角落。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酒馆瞬间安静下来：
“生面孔？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们掌柜的，想请几位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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