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坂这雨下得让人难受,不是那种爽利顺直的瓢泼大雨,是带着股子阴冷黏劲儿的毛毛雨,不管你打多大的伞,那水气总能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
下午我们刚从黑市那回来,屁股还没把沙发坐热,老林那边就来了信儿,说是有个关键线人今晚要转移,必须立刻动身去见一面。也就是我们这种穷命鬼,才会在这种天儿出来遛腿。
老林开着一辆丰田面包车,这车估计比我岁数都大,车窗摇不严实,雨水顺着缝隙滋进来,把我半边膀子都打湿了。
耗子缩在后排,手里摆弄着下午刚搞来的那把折叠工兵铲,铲刃被他磨得锃亮。他嘴里也没闲着:“老陈,你说咱这是图啥?跑这小鬼子地界儿受这份洋罪。这大坂的娘们儿我也没见着几个好看的,一个个画得跟唱戏似的,脸抹得煞白,大半夜看着不瘆得慌?”
我叼着根没点着的烟,把车窗缝往上推了推,没推动,也就作罢了:“你那嘴就不能歇会儿?咱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选妃的。再说了,就你现在这副尊容,脸上贴俩创可贴,鼻孔里塞着卫生纸,鬼见了你都得绕道走。(上一章被打的)”
水生坐在副驾驶,怀里抱着他那把裹着破布的刀,眼睛闭着,跟入定了一样。
车灯昏黄,照出去也就十来米,路两边的树影张牙舞爪,看着跟一个个吊死鬼似的。
“还有多远?”我问了一句。
老林头也没回,一边熟练地换挡一边看着后视镜:“快了,就在前面那片林子后面。那位老先生早年间是洪门在关西的话事人,后来退了,但他手里攒着不少当年九菊一派搞实验的黑料。我也是动用了以前的一张老底牌才搭上这条线。”
车子拐进一条泥泞的小路,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周围越来越偏,连路灯都没了,只有车灯在雨幕里硬切开一条道。
突然,老林一脚点刹,车速平稳地降了下来,最后无声无息地滑进了一处灌木丛后停下。
“怎么个意思?”耗子脑袋撞在前座靠背上,嘟嘟囔囔地直起身。
老林关了车灯,脸色凝重,侧耳听了听:“不对劲。前面有动静。”
我顺着前挡风玻璃看过去。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林子,大概二三百米开外,隐约能看见一处院落的轮廓。那地方黑灯瞎火的,但时不时有光亮闪一下,接着就是那种沉闷的“噗噗”声。
这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响。
“那是枪声。”水生睁开眼,身子微微前倾。
老林没有慌张,只是皱紧了眉头,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有人捷足先登了。听这动静,火力不弱,还是两拨人在咬。”他转头看向我,“老陈,这浑水不好蹚,要是不进去,我现在就能倒车出去。”
我盯着那片忽明忽暗的林子,摇了摇头:“来都来了,空手回去那是咱们的风格吗?老林,你在车里盯着,只要看见条子的灯或者听到警笛声,立马给我们信号。耗子,水生,咱们摸过去。”
“得令,我就爱看狗咬狗。”耗子一听有热闹看,刚才那股颓劲儿也没了,把工兵铲往腰里一别。
我们三人下了车,借着雨声掩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院子摸。离那院子还有五十米的时候,我打手势让大家停下。我们趴在一个土坡后面,这位置正好能俯瞰整个院子。
我举起望远镜。这望远镜是黑市那个卖刀老头送的搭头,虽然旧了点,但镜片透光度极好。
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血水顺着石板缝往低处流。
两拨人正斗得凶。
一拨人我眼熟,穿着清一色的黑色紧身作战服,动作干练,配合严密,正是昨天在巷子里堵我们的黑龙组。他们仗着人多,还有几把微冲,正把另一拨人往屋里压。
另一拨人看着就杂多了,穿什么的都有,但这帮人下手极黑,全是野路子。
我调整焦距,镜头扫过一个躲在石狮子后面的大个子。
那人穿着一套运动服,手里拎着一把厚背大砍刀,那刀看着得有十来斤重,在他手里跟玩火柴棍似的。
一个黑龙组的人刚露头,这大个子大吼一声,那一刀抡圆了劈下去,直接把那人手里的枪连带着半个肩膀给卸了下来。
我看清了那张满是鲜血的脸,心里咯噔一下:“那是……王建设?他怎么在这儿?”
镜头再转,侧面的回廊里,一个干瘦的中年人正阴恻恻地躲在柱子后面。他也不开枪,就在暗处扬手撒东西,不知道是石灰粉还是什么毒粉,有两个黑龙组的人沾上就捂着脸满地打滚,惨叫声凄厉得不似人声。
“卧槽!”耗子在旁边低呼一声,“那不是赵老六那个老阴比吗?”
我心里的惊讶更甚。赵老六也在,那剩下的……
果然,我看见屋檐下蹲着个女人。身手极快,手里拿着两把黑星,啪啪两枪,准头极好,专门打黑龙组那些人的腿弯子或者手腕子。
是阿燕,这女人手底下也是真见过红的主儿。
“全是黄海的人。”我放下望远镜,感觉脑仁有点疼,“这老狐狸果然也来了,而且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这狗日的上次把咱坑惨了,这回要是逮住他得好好和他好好算算账。”
水生没见过这帮人,只盯着那个王建设看了一眼,冷冷道:“那个大个子下盘很稳,是个练外家功夫的高手。”
“没见着黄海啊。”耗子探头探脑地看,“老陈,咱怎么办?就这几个烂蒜,能顶得住黑龙组?。”
就在这时候,黑龙组那边冲出来一个领头的,手里提着一把长刀,哇哇叫了两声,身后跟着三个死士,不要命地往里冲。
黄海那边,从屋里闪出来一个人影。
这人不高,脸上有一道从眉骨一直拉到嘴角的旧刀疤,看着跟蜈蚣爬在脸上似的。
他手里反握着一把短匕首,动作快得离谱,也不躲闪,直接迎着那个拿长刀的黑龙组头目就撞了过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但在贴身肉搏里,那是短兵器的天下。
那刀疤脸身子一矮,避过长刀的锋芒,整个人像个泥鳅一样钻进对方怀里,手里的匕首在那头目的大腿内侧、腋下连捅了三下。
那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全是奔着大动脉去的。
黑龙组那头目惨叫一声,捂着脖子就倒了下去,血滋出两米高。
“是个练家子。”水生在旁边冷冷地点评了一句。
“这帮人怎么跟疯狗似的,那老华侨还在屋里吗?”我心里有点发急。
这两帮人不管是哪边赢了,屋里的人估计都得遭殃。
我们要找的情报,就在那老头身上。
就在这时候,远处隐约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像是风声,又像是……
“警笛。”老林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低沉而急促,“大概还有三公里,听声音是大队人马。最多五分钟就能封锁路口。”
我心头一紧:“妈的,这世界各地的警察都是同一拨人培训的吗,早不来晚不来,紧要关头他来了。”
院子里,黑龙组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攻势变得更加疯狂,开始不要命地往里灌手雷。
“轰!轰!”两声巨响,半边厢房的屋顶都被掀飞了。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大喊了一声什么,黄海这边的几个人开始往屋里退,似乎是拿到了什么东西,或者是见势不妙准备跑路。
“机会来了。”我一咬牙,“他们现在急着脱身,没人顾得上屁股后面。咱们从后墙翻进去,趁乱摸底。动作要快!”
“老陈,你这是火中取栗啊,万一炸着咱们咋整?”耗子虽然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开始往坡下滑。
我们绕开正面的交火区,踩着泥水溜到了院子的后墙根。这墙不高,水生在下面一托,我借力一蹬,翻身落入院中。
耗子和水生紧随其后。
后院这边还算清静,前头的枪声、喊杀声听着虽然响,但好歹隔了几道墙。
我们顺着墙根摸到主屋的后窗,窗扇虚掩着,
我起身翻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差点打个喷嚏。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外面的闪电偶尔照亮一下。
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文件和被打碎的古董瓷器,看来这里已经被翻过一遍了。
“分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打着手势。
我们在屋里快速搜索。
这屋子结构是那种老式的日式民居,推拉门多,容易藏人。
突然,耗子在角落里发出一声低呼:“老陈,这儿有人!”
我赶紧凑过去。
在一个被推倒的博古架后面,躺着一个老头。
老头一身唐装已经被血浸透了,胸口赫然一个大窟窿,眼瞅着是进气多出气少。
我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得跟游丝一样。
“大爷,大爷!”我拍了拍他的老脸,想让他清醒点。
老头眼皮颤了颤,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浑浊的眼珠子转了半天,才聚焦在我脸上。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破风箱在拉动。
“我是老林介绍来的,那个……那个老林。”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胡乱攀关系。
老头听到“老林”两个字,眼神稍微亮了一下。
他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进怀里,那手全是血,看着怪瘆人的。
我以为他要掏枪,下意识往后一缩。
结果他掏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羊皮纸,上面全是血手印。
他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劲儿还挺大,死死盯着我,用那种只有我们才能听见的沙哑嗓音说:“图……岛上有……三个入口……别走……正门……”
我接过那张图,借着耗子手里手电筒微弱的光扫了一眼。
那是一张夜见岛的地形图,画得很简陋,但上面用朱砂标出了三个红点,其中两个在海边,一个竟然在岛中间的山沟里。
“九菊……实验室……在地下……”老头猛地咳嗽起来,嘴里涌出一股血沫子,“别……别信……任何人……”
说完这几个字,老头脑袋一歪,抓着我袖子的手猛地一松,彻底没气了。
我心里一沉。
这“别信任何人”,分量太重了。
此时,外面的警笛声已经非常清晰了,甚至能看见警灯在树梢上投下的红蓝光斑。
“走!别跟黄海的人碰面!”
我把地图往怀里一揣,转身就往后门跑。刚翻出院墙,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日语的呵斥声,那是警察进场了。
我们在雨夜的泥泞中狂奔,一口气跑回面包车旁。
老林早已经把车调好了头,发动机嗡嗡响着,车门半开。他没问废话,甚至没看我们一眼,等我们跳上车的瞬间,一脚油门就踩了下去。
面包车在泥地里打了个滑,然后像条泥鳅一样钻进了黑暗的小路,把闪烁的警灯和混乱的现场远远甩在身后。
一直开出十来公里,确定没人跟上来,车里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耗子拿出一包压扁了的香烟,散了一圈。
我掏出那张沾血的羊皮地图,借着车里的阅读灯仔细端详。血迹已经干了,那几个红点像是一只只充血的眼睛。
“黄海和林念郎想要的怕就是这个。”我喃喃自语,“但他没想到这老头临死前还留了一手。”
“那老头最后那句话……”耗子吐了一口烟圈,难得正经了一回,“‘别信任何人’。老陈,你说这‘任何人’里,包不包括老林?”
尼玛,这个夯货。
老林在前排开着车,仿佛没听见这话一样,只是稳稳地扶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
我看了看老林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地图,把烟头掐灭在鞋底:“不管信谁,这回咱们是彻底没有回头路了。老史和小顾还在那岛上生死未卜。明天,咱们出海。”
窗外的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敲着车窗,像是在给我们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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