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吉普车的密封性简直是个灾难。
风顺着帆布篷子的缝隙往里灌,呜呜直响,跟那没牙老太太哭丧似的。
车里头没暖气,这大西北十一月中旬的夜风,那是带着哨音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耗子把那件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就露个两眼睛盯着路,手里把方向盘攥得死紧。
这路说是国道,其实也就比乡下的机耕道宽点有限,坑坑洼洼,全是搓板路。
车轮子一过,颠得人五脏六腑都要错位。
我看了眼手腕子上的手表,指针刚跳过零点。
算起来,已经是十一月十七号了。
我们在路上晃荡了三天。
前头黄海那两辆切诺基尾灯红彤彤的,像两双鬼眼,忽远忽近。
那老小子是会享受的,切诺基里头有暖风,还得是皮座,咱们这212就是个铁皮棺材,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
“老陈,我说句不中听的。”耗子吸溜着鼻涕,“咱这哪是去寻宝啊,咱这是去劳改。你瞅瞅前头那车,再瞅瞅咱这破烂,这阶级差距也太大了。”
我缩在副驾驶座上,两手插在袖筒里,跟个旧社会的账房先生似的。
“少扯淡。”我哆嗦着回了一句,“212怎么了?当年部队首长都坐这个。也就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的坐就不错了。再说了,这车皮实,坏了拿脚踹两下就好,那切诺基要是坏在半道上,那帮孙子得哭。”
后座上,老史正打呼噜。
这老兵也是绝了,这种颠法都能睡着,怀里还紧紧抱着把56式,跟抱媳妇似的。
水生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块压缩饼干,那是王干事给准备的军粮,硬得跟砖头有一拼。
他就那么干嚼,咯吱咯吱响。
“水生,给我掰一块。”我实在忍不住了。
那种饿劲儿又上来了。
这几天,我们的饭量大得吓人。
刚才在永登县路边小饭馆,我们四个人干掉了老板两大锅面片子,还得加三个大饼。
老板看我们的眼神,那都想报警,估计我们撑死了讹他。
水生掰了一半递给我。
我接过来,也顾不上硬,塞进嘴里就嚼。
胃里头那东西像是个无底洞,刚填进去点东西,瞬间就给化没了,转眼又是那种抓心挠肝的空虚感,不知道黄毛当初吃了多少粮食才变的那么猛。
“咱还得开多久?”耗子问,“我这屁股都要颠成八瓣了。”
我掏出地图,借着仪表盘昏暗的绿光看了看:“快了。前面就是乌鞘岭。翻过这座山,就是古浪。乌鞘岭是河西走廊的咽喉,海拔三千多,这鬼地方气候邪门,六月飞雪那是常事。这会儿是十一月,路上肯定结冰,你小子悠着点,别把咱这一车人给带沟里去。”
车子开始爬坡。
发动机轰鸣声更大了,像头老牛在喘粗气。
气温眼瞅着往下掉,车窗玻璃上结了一层白霜。
果然,路面开始打滑。
前头的切诺基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乌鞘岭的路是盘山道,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沟,黑咕隆咚的也看不见到底有多深,只能听见风在山谷里回荡的呼啸声。
正走着,前面黄海的车突然亮起了刹车灯,紧接着停住了。
“咋了?”耗子一脚刹车踩下去,这212可没有什么AbS的,车身猛地一横,差点漂移出去,吓得我一身冷汗。
“下去瞅瞅。”我推开车门,一股寒流直接把我打透了。
我裹紧衣服,跳下车。
老史也被晃醒了,提着枪跟了下来。
水生像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
前面路被堵死了。
不是塌方,是一排大货车。
那种拉煤的斯太尔大卡车,一辆接一辆,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车顶上盖着篷布,车轮子上全是泥浆和冰碴子。
黄海和赵老六正站在头车旁边,跟一个司机说话。
我走过去,那司机是个大胡子,满脸油泥,正骂骂咧咧地抽烟:“妈了个巴子的,倒了血霉了!前头翻车了,这都堵了俩钟头了,动都不动。”
“翻车?”黄海皱着眉,“什么车?”
“拉猪的。”大胡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车活猪,全给摔沟里去了。那场面,啧啧,全是血。交警还没来,这大半夜的,谁管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乌鞘岭自古就是凶地。
古时候这里有响马,专门截杀过往商队。
后来修了公路,车祸就没断过。
但我担心的不是车祸,是我们身后那条尾巴。
“六爷,那相机里的照片洗出来了没?”我问了一句。
赵老六摇摇头:“没地方洗。不过我琢磨了一路,那人肯定不是善茬。这一堵车,要是他们在后面跟上来,咱们就是瓮中之鳖。”
“别自己吓唬自己。”黄海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堵着。咱们这是去古浪,又不是去西天取经,哪那么多妖魔鬼怪。”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老狐狸的手一直插在大衣兜里,我看那形状,不是54也是别的短家伙。
堵车这事儿,最磨人。
我们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实在冻得受不了,又钻回车里。
耗子把座位放倒,想眯一会儿,可肚子里的“种子”不干。
那玩意儿好像知道周围有血腥气——前面那辆翻了的猪车。
我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子血味儿。
这味道要是放在以前,那就是单纯的腥气,闻多了恶心。
可现在,这股子味道钻进鼻孔里,竟然变得有点……香?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教授,你干啥?练气功呢?”耗子吓了一跳。
“练个屁。”我咬着牙,从包里翻出一瓶二锅头,仰脖灌了一大口。
烈酒顺着喉咙下去,像火线一样烧着胃,稍微压制了一下那种变态的食欲,“都给我精神点。这地方不对劲,我这心里头慌得厉害。”
水生没说话,但他把那把黑刀横在了膝盖上。
他的鼻子抽动了两下,喉结上下滚动,显然也被那股子血腥味勾得难受。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前面的车龙终于动了。
大货车喷着黑烟,哼哧哼哧地往前挪。
我们也赶紧发动车子跟上。
路过事故现场的时候,我特意往沟里看了一眼。
几把手电筒的光在那晃。
一辆蓝色的解放卡车四脚朝天躺在深沟里,车厢摔烂了。
地上全是黑乎乎的一团团东西,那是摔死的猪。
有几个看着像是附近村民的人,正拿着刀在下面割肉。
这年头,穷乡僻壤的,靠山吃山,靠路吃路。
车翻了,货就是无主的,这叫“捡洋落”。
可就在车灯扫过的一瞬间,我看见其中一个人抬起头来。
那人脸上全是血,手里抓着一块生猪肉,正往嘴里塞。
那不是在割肉带走,那是当场在吃!
而且,那人的眼睛,在车灯下泛着一股子惨绿的光,跟狼眼似的。
“卧槽!”耗子也看见了,手一哆嗦,车子晃了一下,“那人咋吃生的?”
我心里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那是饿疯了。
那症状,跟我们一样!
“快走!”我低吼了一声,“别看了!”
难道这“种子”不仅仅是我们几个有?魏宗明还派了其他人?
车子加速冲过了山口。
下了乌鞘岭,地势稍微平缓了一些。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难熬。
前面出现了一点灯光。
那是一家路边的“野店”。
几间土坯房,门口挑着个破灯笼,上面写着“加水、吃饭、住宿”。
这种店在国道上常见,专门做大车司机的生意,说是黑店也不为过,但好歹能吃口热乎的。
黄海的车拐了进去。
我也让耗子跟进去。
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不吃点东西,恐怕真要出事。
店里头没几个人,就两张油腻腻的方桌。
老板是个瘸子,走路一瘸一拐的,脸上还有道疤,看着就不像好人。
“几位,吃点啥?”瘸子老板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眼皮都没抬。
“肉。”黄海拍出一张大团结,“有的肉全端上来,要大块的。再来两盆面。”
“好嘞。”瘸子收了钱,转身进了后厨。
没一会儿,两大盆炖肉端了上来。
那肉块切得跟拳头似的,汤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红油,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我们两拨人,九个汉子,一个姑娘,围着两张桌子,那是真的没吃相。
我抓起一块肉,也没看来路,塞进嘴里就撕扯。
那肉炖得不算烂,有点嚼劲,带着一股子土腥味,但这时候谁还讲究这个?
吃着吃着,老史突然停住了。
他从嘴里吐出一块骨头,那是半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上面还带着点漆。
“这啥玩意儿?”老史拿到灯底下看。
我也凑过去。
那是一块暗金色的金属残片,像是某种徽章的一角,上面刻着半个菊花瓣的花纹。
“九菊一派?”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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