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魄七号飘在半空，手里那方像砖头一样大的黑铁印章重重落下。
“啪！”
一声闷响，一张惨白的宣纸被死死封贴在漆黑的木匣表面。
纸上墨迹淋漓，抬头赫然写着《违规祭祀处罚决定书》，往下是密密麻麻的罪名：私吞阴贡、非法占据龙脉节点、恶意托梦骚扰后辈……而在“处罚结果”那一栏，被朱笔狠狠勾了一个圈：【强制迁坟，剥夺祭祀权，押送京师述职】。
“第七十三号，封印完毕。”怨魄七号面无表情地收起印章，生前做勾魂使的职业病让他干起这活儿来行云流水。
他转身看向身后那一排排整齐码放的百余只“镇魂黑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曾几何时，这些大家族的老祖宗哪怕打个喷嚏，他们这些底层阴差都得抖三抖，如今却像待寄的咸鱼一样被装箱打包。
“别磨蹭，这种‘涉案文物’得轻拿轻放。”小烬蹲在苏璃肩头，九条尾巴惬意地甩动着，狐狸嘴咧开一抹嘲讽的弧度，“毕竟还要留着活口去给皇帝陛下唱戏呢。”
苏璃没接话，只是随手从路边折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这种打包祖宗的行为虽然看着解气，但她清楚，这仅仅是个开始。
队伍一路北上，行至“断龙峡”时，天色已近黄昏。
此处是通往王都的咽喉要道，两侧峭壁如削，终年阴风怒号。
还没等苏璃的马车靠近，前方的吊桥便在大锁绞动的嘎吱声中轰然升起。
“站住！”
城楼之上，一名身着世家服饰的中年修士厉声断喝，灵力裹挟着声浪滚滚而下：“何方妖女，竟敢以囚车押运先祖！此乃大逆不道！速速退下，否则今日断龙峡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墙上瞬间亮起数百支破魔弩的寒光。
这些守关修士显然早接到了消息，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苏璃挖的是他们自家祖坟。
苏璃停下脚步，甚至没抬头看那修士一眼。
她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飘着的阿幽：“干活。”
阿幽手中的破旧灯笼晃了晃，原本幽蓝的火光突然转为刺目的惨白，如一道利剑般直直刺向峡谷下方的地面。
光柱所过之处，原本平平无奇的岩石地面竟变得半透明起来。
只见地底深处，无数条如同血管般的暗渠纵横交错，正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抽取着淡金色的雾气。
那些雾气，分明是附近州县百姓供奉给神庙的香火愿力，本该上达天庭或护佑一方，此刻却被这些暗渠强行截流，尽数输送进了断龙峡后方那几座世家把持的私库密室。
“看看清楚，”苏璃咬断了嘴里的草茎，声音不大，却借着图鉴的扩音功能，清晰地传遍了峡谷内外，“你们省吃俭用供的是祖宗，他们抽筋扒皮吸的是血。这账，是不是得重新算算？”
这一幕太过直观，原本围在峡谷外看热闹的百姓和行商瞬间炸了锅。
“那是……王二嫂前天去庙里求药烧的高香！”有人眼尖，指着地底一缕特别粗壮的香火气惊叫，“怎么流进李家的私库了？”
“我的钱！我给儿子求功名的钱啊！”
愤怒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人群。
有人捡起石头狠狠砸向城门前的石狮子，更有甚者直接推倒了路边的公用香炉。
城楼上的守关修士脸色大变，刚想强行镇压，就见漫天纸片如雪花般飘落。
小烬两只前爪飞快地扒拉着，将一叠叠早已整理好的《历代守陵财政公示表》撒向人群。
那上面用最直白的大白话列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位“德高望重”的老祖挪用修堤款项三千两，购置阴宅三百座；某年大旱，世家截留赈灾粮换取陪葬玉器……
“妖言惑众！这都是伪造的！”那守关修士慌了神，拔剑怒吼，“放箭！射死她！”
“是不是伪造的，当事人最有发言权。”
苏璃打了个响指。
怨魄七号单手提起一只标号为“壹”的镇魂黑匣，重重顿在地上，指尖一挑，封印符纸揭开一角。
“吼——！”
一声充满尸煞之气的咆哮刚冲出匣口半截，苏璃眼底金光一闪，图鉴界面上一道【禁言符】顺势拍下。
那咆哮声戛然而止，变成了滑稽的“呜呜”声。
紧接着，图鉴强制开启“述职答辩”模式。
那具原本凶神恶煞的老尸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僵硬地从匣子里爬出来，对着人群整了整衣冠，张嘴便是一串不受控制的大实话：
“吾乃李氏十三代祖……那个……生前确实爱财。断龙峡下的聚灵阵，是吾当年……当年勾结摸金校尉私挖的。所谓天灾其实是阵法失控……吾为了掩盖罪行，把知情的工匠都填了阵眼……”
老尸每说一句，脸上的皮肉就抽搐一下，显然内心在疯狂抗拒，但嘴巴却诚实得可怕。
阿幽贴心地调整灯笼角度，将这“自白现场”投射到半空，连老尸那颗还没烂掉的金牙都照得清清楚楚。
“砸了它！砸了这吃人的关卡！”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数千百姓红着眼冲向关卡。
原本坚不可摧的断龙峡，在民怨沸腾之下，竟显得摇摇欲坠。
那守关修士面色惨白，看着下方失控的人潮，再看看那个始终气定神闲站在原地的红衣少女，终于颓然放下了手中的剑。
闸门再次开启。
马车缓缓驶过城门洞时，苏璃随手将一份新的告示拍在墙上。
“告诉后面的人，从明天起，各地设‘守陵监督亭’。谁家祖宗要是再敢托梦要钱，欢迎实名举报，查证属实，七品守陵使亲自上门——帮他搬家。”
入夜，王都郊外，十里长亭驿。
此处距离皇城已不足三十里，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权力的奢靡与腐朽味道。
苏璃一行人刚在驿站落脚，怨魄七号便猛地停在了柜台前。
他那双在此前只能看见生死的鬼眼，此刻死死盯着正在拨弄算盘的驿丞。
“大人，”怨魄七号压低声音，魂体紧绷，“这人身上的官气不对。他是三个月前被革职的六品守陵判官，身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朱砂味。”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看似老实巴交的驿丞突然暴起，手中算盘猛地炸开，化作数十枚淬毒的透骨钉射向苏璃，同时另一只手狠狠拍向案桌下的机括。
“喵！”
一直窝在苏璃怀里睡觉的团绒猛地睁眼，竖瞳中银光乍泄。
“衔月引渡门——冻结！”
以驿站为中心，方圆百米内的空间仿佛被注入了胶水。
飞射的透骨钉悬停在苏璃鼻尖三寸处，驿丞拍向机括的手掌僵在半空，就连烛火的跳动都变得极其缓慢。
苏璃神色淡漠地拨开眼前的钉子，走到僵硬的驿丞面前，从他袖口里抽出了一枚正准备通过机括传送出去的微型玉简。
神识探入，一行加急密讯浮现脑海：
【七品女使挟邪术篡权，以此前所未有之手段煽动民变，恳请陛下启动“镇陵铁律”予以剿灭，切不可令其入城！】
“反应倒是挺快，连‘镇陵铁律’都搬出来了。”
苏璃轻笑一声，并没有销毁玉简，反而将其收入怀中。
随着团绒撤去空间冻结，那驿丞惊恐地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不用送了。”苏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信我不拦着，也不改。只不过，送这种无聊的折子太慢了。”
她转身推开驿站的大门，夜风卷起她的衣摆，远处巍峨的皇城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
“既然他们这么怕我进城，那我就当面把这份‘大礼’送到他们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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