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李长生身后,徐小栓步入了拒北城废墟的更深处。
这里的残破与外围又有不同。不再是简单的断壁残垣,而是能看到更多巨大建筑的基座,断裂的梁柱粗需数人合抱,上面残留着刀劈斧凿、烈焰焚烧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当年战事的酷烈。空气中弥漫的苍凉死寂之中,那股不屈的战意也愈发浓烈,仿佛无数英魂依旧在此地徘徊,守卫着他们最后的阵地。
李长生的步伐看似缓慢,却每一步都仿佛缩地成寸,徐小栓需得提起真气才能跟上。他并不言语,只是沉默地前行,手中的木杖偶尔轻点在地面的某处残破符文或是隐藏的裂隙之上。
徐小栓注意到,随着他们的深入,眉心的“薪火之灯”传来的感应越来越清晰,那并非指向李长生,而是源自这片废墟的地底深处。一种同源相吸,却又带着某种沉重悲怆的呼唤。
终于,两人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半塌的庙宇遗址前停下。这庙宇早已没了顶盖,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石柱和残缺的墙壁,中央的地面却异常平整,铺就着巨大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图案,隐约能看出日月星辰、山川社稷的轮廓。
“就是这里了。”李长生停下脚步,用木杖点了点脚下的青石板。
徐小栓凝神感知,能察觉到石板之下,有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火源气息,与他眉心的灯火同出一源,但更加古老、沧桑,如同风中残烛,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李长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了几个玄奥的符文。那符文无形无质,却引动了周围的空间微微荡漾。
嗡……
脚下的青石板群骤然亮起微弱的光芒,那些模糊的图案仿佛被注入了活力,缓缓流转起来。紧接着,一阵低沉的机括转动声从地底传来,平整的青石板地面从中裂开,露出一个向下的、幽深漆黑的阶梯入口。一股混杂着尘土、古老岁月以及微弱火源气息的风,从入口处涌出。
“跟上。”李长生淡淡说了一句,率先迈步而入。
阶梯深邃,向下延伸不知多远。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一颗早已失去光泽的夜明珠,蒙着厚厚的灰尘。但在李长生和徐小栓经过时,那些夜明珠似乎被他们身上的气息引动,会微微闪烁一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前路,更添几分幽寂。
徐小栓能感觉到,这条通道本身,就蕴含着一种强大的禁制力量,若非李长生引路,恐怕外人根本无法发现,更难以强行闯入。
约莫下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抵达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是一座恢弘的地宫。
地宫穹顶高悬,由无数根巨大的石柱支撑,柱子上雕刻着飞禽走兽、先民祭祀、文明演进的壁画,虽然同样布满灰尘和裂痕,但依旧能感受到当年营造时的磅礴气势。地宫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坛,祭坛由某种温润的白色玉石垒成,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比入口处青石板上更加复杂玄奥的符文。
而祭坛的中心,悬浮着一团……火焰。
或者说,是一团火焰的虚影。
它只有拳头大小,颜色黯淡,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火焰的形态也极不稳定,时而凝聚,时而涣散,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它静静燃烧,没有散发出丝毫热量,反而给人一种温暖中带着无尽悲凉的感觉。
这就是徐小栓感应到的同源火种,文明薪火在此地的残留!
然而,这团火种的状态,已是油尽灯枯。
祭坛周围,还散落着一些盘膝而坐的骸骨。这些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风化,但骨骼却依旧莹白如玉,保持着生前的坐姿,面向中央祭坛,仿佛在守护,又像是在哀悼。他们身上,同样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与祭坛火种同源的气息。
“守火人……”徐小栓心中明悟,这些骸骨,恐怕就是历代镇守此地的“守火人”先辈。他们在此坐化,将自身最后的力量,融入了这团即将熄灭的火种之中。
李长生走到祭坛边缘,望着那团摇曳欲熄的火种,沉默良久,那双孩童般清澈又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清晰可辨的哀伤与……疲惫。
“这里,是拒北城,也是‘北荒古径’的起点之一。”李长生终于开口,声音在地宫中回荡,带着空灵的回音。
“北荒古径?”徐小栓疑惑。
“一条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古路。”李长生缓缓道,“一条……连接着各个文明火种节点,也通往‘归寂源点’的道路。”
他转过身,看向徐小栓:“你以为,‘守火人’的职责是什么?”
徐小栓沉吟道:“守护文明薪火,传承不灭。”
“没错,但也不全对。”李长生目光扫过那些坐化的骸骨,“守护,意味着有东西需要防范。我们防范的,就是‘归寂者’。”
“他们并非简单的破坏者或毁灭者。他们信奉的,是一种极端纯粹的‘寂灭之道’。他们认为,这世间一切生灵、文明,乃至世界本身,从诞生之初便是一个错误,是‘噪音’,是‘冗余’。唯有让一切重归‘源初之寂’,回归绝对的‘无’,才是最终的真理与归宿。”
徐小栓心中震动,他回想起赫连武威那充满死寂与毁灭意味的魔焰,那确实不仅仅是力量,更像是一种扭曲的“道”。
“归寂者追寻着‘寂灭源力’,试图污染、熄灭散布在世间的文明火种,加速世界的‘归寂’进程。北莽魔焰司,不过是他们利用的工具之一,那些被污染的‘焚净之火’,便是‘寂灭源力’的劣化体现。”
李长生指向祭坛中央那团微弱火种:“此地,便是古径上的一个重要节点,曾有着鼎盛的火种。百年前那场大战,不仅仅是北凉与北莽的国战……更深层的原因,是归寂者策划的一次大规模袭击,意图熄灭此火,切断古径。”
“当年,我与诸位同道在此死战,虽然最终保住了火种未彻底熄灭,但……代价你也看到了。”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周围的骸骨,语气平淡,却蕴含着难以言说的沉重,“拒北城化为废墟,无数将士殉国,守火人一脉在此地的力量几乎损失殆尽,火种也受损严重,日渐衰微。”
徐小栓看着那团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的火种,又看了看周围坐化的先辈骸骨,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他终于明白,为何此地残留的战意如此惨烈不屈,因为这不仅仅是保家卫国,更是一场关乎文明存续的暗战。
“那前辈您……”徐小栓看向李长生,他既然在此地战斗过,又为何会背离“守火人”的道路?
李长生似乎知道他所想,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无奈,有决绝,也有一丝……疯狂。
“因为我发现,仅仅是被动地‘守护’,终有守不住的一天。火种会一盏盏熄灭,古径会一段段崩塌,归寂的力量却在不断侵蚀、壮大。就像这团火……”
他指着祭坛中央:“我们倾尽所有,甚至付出生命,也只能延缓它熄灭的速度,无法让它重燃。这样的守护,意义何在?”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看向徐小栓,也仿佛透过他,看向冥冥中的宿命。
“所以,我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要找到‘归寂’的源头,找到那所谓的‘源初之寂’……然后,理解它,掌控它,或者……彻底毁掉它!”
地宫中一片死寂,只有李长生的话语在回荡,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决绝。
“这条路,被视为离经叛道,被视为背叛。因为接触‘寂灭源力’本身,就是无比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甚至可能沦为新的‘归寂者’。”李长生语气恢复平静,“但我别无选择。这,就是我的‘道’。”
徐小栓心神俱震,他终于明白了李长生身上的矛盾感从何而来。他并非背叛了守护文明的初衷,而是选择了一条更加极端、更加孤独,也更加危险的道路去实现它。
他看着祭坛上那团摇曳的火种,又看向目光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偏执的李长生。
一边是即将熄灭的传承之火,一边是孤身走向寂灭源头的决绝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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