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豹一行人的加入,像一块巨石投入新生村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中。
最初的几日,摩擦与戒备在所难免。黑风寨的残众习惯了刀口舔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绿林作风,对新生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物资按需分配、纪律严明如军的生活极不适应。而新生村的村民,则对这些身上带着煞气、眼神桀骜的外来者抱有天然的警惕,尤其担心他们会引来追兵,打破来之不易的脆弱安宁。
是雷豹以近乎残酷的手段压下了手下兄弟的怨言。他当众鞭笞了一个试图抢夺孩童手中烤山药的汉子,尽管那人曾是他的心腹。“老子带你们来这里,是求活,不是找死!谁再敢坏这里的规矩,不用岑姑娘动手,老子先剁了他!”他吼声如雷,脸上的刀疤因激动而显得更加狰狞。那一鞭子,抽在了手下身上,也抽在了所有观望者的心上。
岑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过多干预。她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一个契机,将这股不安分的力量引导向正确的方向。而赵铁柱带回的关于秘密运输路线的消息,以及柳言之结合雷豹提供的、关于北面山区地形的情报,让这个契机很快到来。
村议会木屋内,油灯如豆。墙上挂着柳言之凭记忆和赵铁柱描述绘制的、愈发详尽的周边地形图,那条新发现的运输路线被用炭笔醒目地标注出来。
“这条路线通往大山深处,与我们发现的地火工坊方向吻合。”柳言之指着地图,“官兵防守严密,但并非无懈可击。他们倚仗的是地势隐秘,常规巡逻间隔约莫一个时辰。运输车队通常在深夜或黎明前活动。”
赵铁柱接口道:“我和老林头估算过,车队规模不大,押运兵力在十到十五人之间。若能找准时机,速战速决,有机会拿下一批物资,甚至……抓个舌头。”
“太冒险了!”老村长立刻反对,胡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们好不容易有个安身之所,再去主动招惹官兵,岂不是自寻死路?万一暴露……”
“不主动,就能安稳吗?”岑卿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断了老村长的忧虑。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眉头紧锁的老村长,跃跃欲试的赵铁柱,面色凝重的柳言之,以及被特意叫来参加会议、一直沉默旁听的雷豹。
“雷豹兄弟的到来,说明官兵的清剿并未停止,只是在各个击破。我们躲在这里,如同瓮中之鳖,他们迟早会摸过来。坐等,只有死路一条。”她的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我们必须知道外面的具体动向,知道三皇子下一步的计划,更需要武器,需要让官兵感到痛,让他们不敢再轻易将我们视为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她看向雷豹:“雷头领,你对北面山林熟悉,手下兄弟也敢拼杀。这次行动,我需要你的人做先锋,敢不敢?”
雷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光芒,他等这个机会太久了。“有何不敢!岑姑娘尽管吩咐!我雷豹和兄弟们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正想找那些狗官兵算账!”
“不是算账,是求生。”岑卿纠正他,目光锐利,“目标是截取物资,获取情报,尽可能抓活口。不准恋战,不准追击,一击即走,按预定路线撤离。若遇意外,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我会派人接应。”
她转向赵铁柱:“赵叔,你带本村猎户负责掩护、断后和清理痕迹。柳先生,你根据雷头领提供的北面地形,规划出至少三条撤离路线,务必隐蔽。”
“是!”赵铁柱和柳言之齐声应道。
行动计划在紧张而缜密的商讨中逐步完善。雷豹听得极其认真,他对这种带有军事色彩的谋划感到陌生,却又本能地意识到其重要性。当岑卿最终将一枚代表行动信号的骨哨交到他手中时,这个粗豪的汉子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信任。
“记住,你们不是去送死,而是为新生村,也为你们自己,挣一条更宽的活路。”岑卿最后说道。
三天后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山林被浓重的雾气包裹,万籁俱寂。
运输车队如期出现在那条隐秘的窄道上,车轮裹着布,骡马蹄上包着草,尽可能减少声响。押运的官兵打着哈欠,咒骂着这该死的差事和湿冷的天气,警惕性降到了最低。
就在车队行至一处险要的弯道,速度放缓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的骨哨撕裂寂静!
早已埋伏在两侧陡坡灌木丛中的雷豹,如同发现猎物的豹子,第一个跃出!他身后,十余名黑风寨的汉子如下山猛虎,红着眼睛,挥舞着磨利的柴刀和缴获的官刀,扑向车队!
没有呐喊,只有兵刃破风的锐响和骤然爆发的惨叫!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极快。雷豹等人憋屈了太久的怒火和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攻势凶猛如潮。赵铁柱带领的猎户们则在外围精准地用竹弓和投石索点杀试图反抗或逃跑的官兵,并迅速清理战场,将缴获的物资——几箱打造兵器的精铁胚料、数袋上等焦炭、以及一些粮秣——快速搬离。
雷豹亲手扭断了一个试图点燃信号烽火的军官的脖子,浑身浴血,如同煞神。他按照岑卿的吩咐,留下了两个被吓破胆、受伤较轻的俘虏。
“撤!”赵铁柱发出信号。
众人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浓雾和山林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当晨曦终于驱散浓雾,照亮山谷时,新生村派出的接应小队与凯旋的队伍汇合。看着缴获的物资和两名面如土色的俘虏,负责接应的福娃和大牛等人眼中充满了兴奋与敬畏。
雷豹走到岑卿面前,将染血的官刀往地上一插,抱拳道:“岑姑娘,幸不辱命!”
他身后的黑风寨汉子们,虽然疲惫,却个个挺直了腰板,眼中第一次对这片土地、对眼前这个沉静的少女,产生了真正的归属感。这一战,他们不仅证明了价值,更找到了新的方向和……尊严。
岑卿的目光掠过缴获的物资,落在雷豹和他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眼神灼热的汉子身上,微微颔首。
“辛苦了。先带兄弟们回去治伤休息。”她顿了顿,看向那两名俘虏,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把他们带下去,分开看管。柳先生,赵叔,我们该好好‘问问’这两位客人了。”
破晓的阳光,终于彻底照亮了山林。这一场干净利落的伏击,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刀锋,不仅为新生的村落带来了急需的物资和珍贵的情报,更悄然斩断了某种一直束缚着他们的、名为“恐惧”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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