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海之滨。
天光未亮。
海面还是一片沉沉的墨蓝色,与天际线融在一处,分不清界限。
渔村的木屋错落沿着海岸线排开,屋顶压着厚厚的海草,被夜露打得湿漉漉的。
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夹杂着昨夜篝火燃尽的焦木气味。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海水开始泛起细碎的金色波光。
“嘎吱——”
木门推开的声音在静谧的清晨格外清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屋里走出来,肩上扛着修补过的渔网。
他约莫六十来岁,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里都嵌着海风和盐粒。
皮肤是常年日晒后的古铜色,在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他赤着脚,脚底板厚实得像老树皮,踩在粗糙的沙砾上毫无知觉。
“大壮爷爷!”
清脆的童音从身后传来。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另一间木屋跑出来,光着脚丫,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
他眼睛很亮,像两颗浸过海水的黑珍珠。
老者头也不回,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小男孩头顶。
“哎哟!”
小男孩吃痛,捂住脑袋,委屈地撅起嘴:
“爷爷你为什么打人……”
老者这才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叫爷爷就叫爷爷,加什么大壮?”
小男孩揉着脑袋,嘟囔道:
“可我看奶奶都是这么叫你的啊……大壮,吃饭了……大壮,该收网了……”
老者老脸一红,咳嗽两声,转过身去整理渔网,嘴里念叨:
“那能一样吗?”
“你奶奶那是……那是老夫老妻的称呼。”
“你个娃娃,没大没小。你老子叫我爹,你也能叫我爹吗?”
小男孩眨眨眼,也不纠结这个,凑到渔船边,看着爷爷将渔网、鱼叉、木桶一一搬上那条老旧的小木船。
船身刷着蓝漆,已经斑驳脱落大半,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
船头挂着一串风干的鱼骨,海风吹过时,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
“爷爷,我们今天能网到鱼吗?”
小男孩仰头问,眼睛里满是期待。
老者将最后一捆绳索扔上船,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沙粒:
“一定能啊。你不是和我一起去拜了白衣娘娘吗?”
小男孩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对!我和爷爷去拜了白衣娘娘,可灵验了!”
这是齐国海边渔村五十年来的传统。
传说大约五十年前,一对出海打鱼的夫妇遇上罕见的风暴,渔船被打翻。
两人抱着一块船板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最后流落到一座荒岛上。
岛上没有淡水,只有些野果。
夫妇俩快要饿死渴死时,遇到了一位白衣女子。
那女子容貌绝美,宛若天上仙子,将二人送回到了渔村。
夫妇俩回村后,将此事告知众人。
起初无人相信,直到有人按照他们描述的路线出海,果真发现那座荒岛,还在岛上找到夫妇俩留下的痕迹。
从此,白衣娘娘的传说就在海边渔村流传开来。
渔民们出海前,都会去村口那座小小的白衣娘娘庙拜一拜,求个平安丰收。
小男孩从小听这个故事长大,对白衣娘娘又敬又好奇。
老者跳上船,伸手将小男孩也拉了上来。
木船微微一沉,船底与浅滩沙砾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者解开系在木桩上的缆绳,拿起船桨,双臂用力一撑。
“哗啦。”
船身离岸,滑入微微荡漾的海水中。
晨光越来越亮,海面上的金色从细碎变成整片整片的粼粼波光。
远处有海鸥盘旋,发出清亮的鸣叫。
风不大,吹在脸上湿漉漉的,带着海藻的腥甜味。
小男孩坐在船头,两条腿悬在船舷外,脚丫几乎能碰到海水。
他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跟爷爷出海。
以往只能在岸边看着渔船变成小黑点,消失在海平线。
“爷爷,白衣娘娘真的那么灵吗?”他问。
老者划着桨,动作熟练而沉稳,每一桨都带起一串水花。
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
“灵。你不是听过白衣娘娘的故事吗?咱们村子这五十年,但凡诚心拜过的,出海都平平安安。”
小男孩想了想,忽然指向右前方:
“爷爷,那座岛……是不是就是故事里那个荒岛?”
海平面上,隐约可见一座岛屿的轮廓。
不大,岛上似乎有树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老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
“对,就是那个岛。”
小男孩眼睛瞪大了,身体不自觉往前倾,仿佛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就是故事里的荒岛?那对夫妻真的在那里见到白衣娘娘?”
“真的。”
老者划桨的动作慢了些,目光望向那座岛,眼神有些悠远:
“那对夫妇遇到了海难,漂到了一座荒岛上,浑身又冷又饿,两人就靠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只觉得活不成了。”
“就在这时,他们望见海面上,一位白衣女子缓缓浮现,衣衫白得像雪……”
“模样就的像画里的仙子。”
小男孩听得入神,小脸上写满了向往。
老者忽然笑了笑,转头看他:
“你知道那对夫妇是谁吗?”
小男孩一愣:
“谁啊?”
“就是你太爷爷和太奶奶啊。”
老者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
“那故事里的夫妇,就是我的爹娘,你的太爷爷太奶奶。”
小男孩啊了一声,嘴巴张得圆圆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那……那爷爷,你见过白衣娘娘吗?”
老者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地划了几桨,木船在海面上平稳前行,离岸边越来越远。
海风渐渐大了些,吹得他花白的头发飘动。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见过。”
“那时候我还小,大概……跟你现在差不多大。”
“爹娘出海打鱼迟迟没归,我天天跑到海边守着。”
老者眼神飘向远处的海面,似是望见了当年的光景:
“就在海边那块最高的岩石上,站着个大姐姐。”
小男孩眨着圆眼睛,听得专注。
“生得是真好看啊,白衣素裙,裙摆被海风拂得轻轻飘,眉眼亮得像海上的光。”
老者嘴角弯了弯:
“我瞧着她也望着海面,只当是来等船的漂亮大姐姐,没多想。”
“没多久,一艘小船慢悠悠靠到岩石下。”
“她抬脚就登上去了,船顺着浪头漂远,转眼就看不见了。”
老者顿了顿,眼底泛起笑意:
“她走后没半个时辰,爹娘就平安回来了。”
“我这才知道……”
“原来那个在岩石上等船的漂亮大姐姐,是救了爹娘的白衣娘娘。”
……
木船继续向前。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岸很远。
回头望去,渔村变成了一条细细的黑线,房屋像散落的芝麻。
那座荒岛在左舷方向,轮廓清晰了许多,能看见岛上山石的棱角和树木的轮廓。
海面开始有些起伏。
不是浪,而是一种深沉的,从海底涌上来的波动。
船身随着波动轻轻摇晃,海水拍打船舷的声音变得急促了些。
小男孩没察觉异常,还沉浸在白衣娘娘的故事里。
他忽然想到什么,歪着头问:
“爷爷,那你觉得……白衣娘娘,和奶奶年轻时谁漂亮啊?”
他经常听爷爷念叨,说奶奶年轻时是渔村最俊的姑娘,皮肤白得像刚捞上来的蚌肉,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渔火。
所以他一直很好奇,在爷爷心里,是传说中的白衣娘娘美,还是自己的奶奶美。
老者正准备开口回答。
可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从孙子脸上移开,望向远处的海平线。
刚才还明媚的晨光,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不!
不是雾气!
是远方的海面,颜色变深了。
那种深不是阴影造成的,而是海水本身在变暗,从湛蓝变成墨蓝,再从墨蓝变成一种近乎黑色的深靛。
风,也变了。
刚才还温和湿润的海风,此刻带上了一丝冰凉。
不是温度降低的那种冷,而是……
一种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
风中夹杂着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
不是鱼腥,是更浓重,更铁锈味的腥。
像血。
老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猛地站起身,船身因他突兀的动作剧烈一晃。
小男孩“哎呀”一声,差点从船头滑下去,被老者一把拽住胳膊。
“爷爷?”
小男孩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老者没有回答。
他死死盯着远方的海面,那双被海风腌了六十年的眼睛,此刻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到了。
海平线上,出现了一条白线。
起初很细,像用极细的毛笔在墨蓝色的绸缎上画了一道。
但那道白线在迅速变粗、变高、变近。
不是变近,是它本身在向前推进,速度快得惊人!
“坐稳!”
老者低吼一声,再顾不得其他,抓起船桨,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划船。
调转船头,拼命朝海岸的方向划去!
他的动作完全变了。
刚才还是沉稳悠长的节奏,此刻却是疯了一般的急促。
船桨每次入水都激起大片水花,木船在海面上划出一道急促的白痕,船身因用力过猛而剧烈摇晃,几乎要侧翻。
小男孩被爷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紧紧抓住船舷,小脸煞白:
“爷爷,怎么了?我们不是要打鱼吗……”
“别说话!抓紧!”
老者头也不回,声音嘶哑。
他一边划船,一边用空着的左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牛角号。
那是渔村世代相传的警示号角,只有遇到极危险的情况才会吹响。
老者将牛角号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
“呜——呜——呜——!”
低沉浑厚的号角声在海面上传开,穿透风声,传向四面八方。
远处。
其他几艘同样出海的小渔船听到号角声,船上的渔民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没有人犹豫,所有人都像老者一样,立刻调转船头,拼命向岸边划去。
一时间,海面上数条小船如同受惊的鱼群,疯狂地向海岸线冲刺。
小男孩被这阵仗吓坏了。
他缩在船头,回头望去。
那条白线,已经不再是线了。
它变成了一道墙。
一道横亘在整个海平线上的、白色的、翻涌着无数泡沫和水汽的巨墙。
墙的高度在视线中不断攀升。
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
但那种压迫感,即使隔着数里海面,也让人呼吸困难。
更可怕的是,那堵“墙”在移动。
以一种摧枯拉朽、吞噬一切的速度,向海岸推进。
“爷爷……那、那是什么……”
小男孩声音发抖。
老者没有回答。
他咬紧牙关,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块,青筋在古铜色的皮肤下暴起。
船桨几乎要被他的力量折断。
快,再快一点!
海岸线越来越近。
渔村的轮廓从细线变成清晰的房屋、沙滩、礁石。
岸上已经有人听到号角声,从屋里跑出来,站在沙滩上张望。
“快走!”
老者嘶吼。
木船终于冲上浅滩,船底与沙砾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老者不等船停稳,一把抱起小男孩,跳下船,赤脚在沙滩上狂奔。
“老爷子?怎么回事?”
有村民迎上来,满脸疑惑。
老者脚步不停,一边跑一边吼:
“快上山!所有人!立刻!马上!”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扭曲,脸上的表情是村民从未见过的惊恐。
这位在海上活了六十年的老渔民,经历过无数次风浪,甚至亲眼见过海啸,但从未像此刻这样。
脸色惨白,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海上起风了!要来大浪了!”
老者吼道:
“不是普通大浪!是……是要吞掉整个村子的那种!”
村民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今日天气明明很好,晨光熹微,风平浪静,哪来的大浪?
但老者在渔村的威望太高了。
不仅因为他是最年长的渔民,更因为他是当年白衣娘娘故事里那对夫妇的儿子。
是亲眼见过仙迹的人。
村里人都信他,信他那被白衣娘娘点化过的直觉。
“还愣着干什么!搬东西!上山!”
老者再次怒吼。
这一次,没人再犹豫。
整个渔村瞬间动了起来。
女人抱着孩子,老人拄着拐杖,男人扛着粮食和被褥,所有人都从屋里跑出来,像蚁群一样涌向村后那座山。
山不高,约莫七十来丈,但足够俯瞰整个海岸。
老者抱着孙子冲在最前面。
他年纪虽大,脚力却丝毫不输年轻人,赤脚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小男孩被他夹在腋下,颠簸得头晕眼花,但还是紧紧抓着爷爷的衣襟。
“老爷子,到这高度够了吧?”
有村民气喘吁吁地问。
他们已经爬到半山腰,离海面至少有三十几丈了。
以往最大的浪也不过十丈高,这个高度绝对安全。
老者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海面。
那道白色的墙已经近了很多。
现在能看清了,那不是墙,是浪。
一道高得匪夷所思的巨浪,浪头翻滚着白色的泡沫,像无数狰狞的巨兽在嘶吼。
浪未至,风先到。
山脚下的树木开始剧烈摇晃,树叶被狂风撕扯下来,卷向空中。
“不够!”
老者嘶声喊道:
“继续往上!到山顶!快!”
他的直觉在疯狂尖叫。
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比他十岁时第一次遇见风暴还要强烈百倍。
那不是对风浪的恐惧,而是对某种更庞大、更不可名状之物的本能战栗。
仿佛整个大海都在愤怒,在苏醒,在向陆地宣泄积蓄了千万年的力量。
村民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再质疑,咬着牙继续向上爬。
粮食、被褥、锅碗瓢盆……
能带的都带了,带不动的就扔在半路。
逃命要紧。
小男孩被爷爷放下来,自己跟着爬。
他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渔村。
那些他从小长大的木屋,此刻像玩具一样渺小。
而更远处的海面上,那道巨浪已经近到能听见声音了。
不是普通海浪的“哗啦”声。
是低沉的、持续的、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轰鸣。
像一万头巨兽在同时咆哮。
终于,所有人爬到了山顶。
这里离海面至少有七十丈。
山风很大,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村民们或坐或站,喘着粗气,目光全都投向大海。
然后,他们看见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
那道白色的巨浪,终于抵达了海岸线。
第一波。
“轰——!!!”
不是哗啦,是轰!
像一座山砸进了海里。
渔村瞬间消失了。
不是被淹没,是被抹去。
木屋、渔船、晾晒的渔网、村口的白衣娘娘庙……
所有的一切,在巨浪拍下的瞬间,就像沙堆上的玩具,被一只无形巨手彻底抹平。
浪头撞上礁石,溅起的不是水花,是冲上数十丈高空的白色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凄厉的虹光。
但这只是开始。
第一波浪还没退去,第二波已经来了。
更高,更厚,更狰狞。
浪头翻滚着,里面隐约可见被卷碎的木板、断裂的桅杆、甚至还有来不及逃走的牲畜的尸体。
海水不再是蓝色,而是混浊的土黄色,裹挟着海底的泥沙,海草……
以及某种暗红色的,像是血的东西。
“趴下!抓紧石头!”老者嘶吼。
所有人扑倒在地,死死抱住山顶凸起的岩石。
第二波浪撞上山体。
“轰隆——!!!”
整座山都在震动。
小男孩的脸紧贴着冰冷的石头,他能感觉到山体在颤抖,石头在呻吟。
海水冲上山腰,离他们的脚底只有不到一丈。
咸腥冰冷的海水溅上来,打湿了他的后背,冷得他牙齿打颤。
然后是第三波。
第四波。
一浪高过一浪。
山顶上的村民如同暴风雨中的蚂蚁,死死抓着救命稻草。
有人哭喊,有人祈祷,有人已经吓傻了,瞪大眼睛看着下方已经变成一片汪洋的故土。
老者的手紧紧抓着孙子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他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何时,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
天色暗了下来,不是夜晚那种黑,而是一种污浊的,泛着黄绿的暗沉。
风越来越大,几乎要把人从山顶吹下去。
而海浪,还在升高。
第五波浪来时,浪头距离山顶,只有……三尺。
小男孩甚至能看清浪里翻滚的一艘破渔船。
那是村东头李叔家的船,船头还挂着爷爷去年亲手编的渔网。
浪沫飞溅上来,打在脸上,又咸又涩。
老者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看,只是紧紧抱着孙子,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仔细听,是在反复念着:
“白衣娘娘保佑……白衣娘娘保佑……”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海浪终于开始退去。
不是慢慢退,而是像被某种力量猛然抽走,海水以惊人的速度从山体上滑落,露出下面一片狼藉。
没有渔村了,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被海水冲刷得光滑如镜的岩石,和零零散散嵌在石缝里的碎木、破布、鱼骨。
幸存者们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面无人色,双腿发软。
他们望向下方,又望向彼此。
眼睛里全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失去一切的悲痛。
老者缓缓松开孙子,踉跄着走到山崖边。
他低头,看向山腰处。
那里,立着一尊小小的泥塑。
是村民们逃命时,几个年轻后生拼死从白衣娘娘庙里抢出来的,一路搬上了山。
泥塑不过尺许高,白衣女子的形象已经有些模糊。
但此刻,它静静立在那里,身上溅满了海水和泥沙。
老者忽然跪了下来。
额头重重磕在石头上。
“谢白衣娘娘……救命之恩……”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其他村民见状,也纷纷跪下,朝着泥塑磕头。
哭声、感谢声、祈祷声混在一起,在山顶的风中飘散。
小男孩站在爷爷身后,看着那尊泥塑。
又看向远方那片已经平静下来,却空无一物的海面。
他小小的心里,第一次对力量有了模糊的概念。
不是渔夫的力气,不是船桨划水的力量,而是这种……
能轻易抹去一个村子,让天地变色的,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力量。
而爷爷说,白衣娘娘,能抗衡这种力量。
他握紧了小拳头。
……
风,并没有停。
它从海上来,掠过已成废墟的渔村,掠过跪拜的村民,继续向内陆吹去。
吹过齐国的田野,村庄,城池。
吹向整个东土。
……
搬山宗,议事大殿。
岳石恒一掌拍在铁木长桌上,桌面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半个月了!秀秀到底被何人掳走?为什么找遍几大宗门都没有踪影!”
这位新晋的结丹长老双目赤红,气息因愤怒而剧烈波动。
女儿岳秀秀失踪已半月。
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查遍了东土各大宗门,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殿内其他长老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
岳石恒胸膛起伏,正要再说什么……
一阵风,从殿外吹了进来。
很轻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他的脸颊。
就在这一瞬间。
岳石恒体内的道基,毫无征兆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灵力运转不畅的那种滞涩,而是更深层次的,仿佛根基被撼动的震动。
就像一座稳固的山,突然从内部裂开一道缝隙。
他脸色骤变。
所有怒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
他猛地捂住胸口,踉跄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椅背上。
体内道基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那种感觉……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强行拉扯他的根基,要将他从结丹境硬生生拽下去!
“岳长老!”
有弟子惊呼。
岳石恒摆摆手,咬着牙,强迫自己盘膝坐下,运转功法试图稳定道基。
可没用。
那震动不是来自内部,而是来自……外界。
来自那阵风。
他抬起头,望向殿外。
不止他。
这一刻,整个搬山宗,所有筑基以上的修士,无论正在做什么……
打坐、炼丹、练剑、授课……
全都停了下来。
他们感觉到,体内的道基在动荡。
筑基修士神色茫然,不明白为何稳固多年的根基会突然摇晃。
结丹修士惊骇莫名。
因为他们能清晰感知到……
那随风吹来的,无形的压制力,像一只巨手按在他们的道基上。
而宗内那几位闭关的元婴供奉,更是直接破关而出,悬浮在半空。
面色凝重地望向西方。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东土每一个角落。
……
天地宗,药园。
白发白眉的老者放下手中的水壶。
壶嘴还在滴水,落在脚边的灵草上,发出“滴答”轻响。
老者缓缓直起腰,那双几乎被长眉遮住的眼睛,此刻睁开了。
眼里没有寻常老人的浑浊,而是清澈如孩童,却又深邃如古井。
他转身,望向西方。
……
凌霄宗,十三峰。
每一座耸入云端的高峰之巅,都有剑光骤然亮起,又骤然熄灭。
剑主们走出洞府。
或立于悬崖边,或踏剑悬浮,目光齐刷刷投向同一个方向。
没有人说话。
但十三道凌厉的剑意冲天而起,在宗门上空交织成一张无形大网,仿佛在抵御什么。
……
九华宗,传法高台。
正在向弟子演示“沉灵化脉”神通的老者,法诀做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他维持着掐诀的姿势,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不是衰老的颤抖,而是某种更深处的不稳定。
他缓缓放下手,望向西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
凝重。
真正的凝重。
……
云裳宗,桑林。
无边无际的桑树在风中摇曳,绿叶如海。
林中采桑的女子弯腰捡起被风吹落的桑蚕,动作轻柔地放回桑叶上。
然后她直起身,仰头望向西方天空。
风吹动她淡粉色的衣裙,吹散了她鬓角的发丝。
她看了很久,很久。
……
千宝宗,书房。
笔走龙蛇的男子停下笔锋。
宣纸上,一个“宝”字写到最后一笔,笔画却因手抖而扭曲变形。
墨迹晕开,像一滴黑色的泪。
男子没有看纸,而是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风吹进来,带着远方山林的气息。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肃然。
……
御气宗,山谷。
盘膝而坐的修士身后,那尊与他面容一般无二的元婴,正随着他的呼吸吞吐灵气。
一呼一吸间,灵气如两条白色长龙,在口鼻间穿梭往复。
这是御气宗至高秘法……双龙吐息!
修至大成,可引动天地灵气为己用。
然而此刻!
风吹过山谷。
那两条灵气长龙,突然……散了。
不是消散,是破散!
像被无形之手轻轻一拨,便溃不成形。
修士猛然睁眼,身后的元婴同步睁眼,两双眼睛里同时映出惊骇。
元婴张口,试图重新凝聚灵气,可那风还在吹,每一次尝试都被轻易打散。
修士站起身。
他一步踏出,已至山谷上空,凌虚而立,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望向西方,瞳孔缩成了针尖。
……
不是他一人。
此时此刻。
东土大地,所有筑基以上修士,无论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全都停了下来。
筑基茫然,结丹惊诧,元婴惊恐。
而那些元婴中的真君人物……
那些已经触摸到化神门槛,对天地法则有了一丝感应的存在……
则感受到更深层的恐怖。
……
天外天。
虚空之中。
数道身影凭空而立。
他们周身没有灵气波动,仿佛与虚空融为一体,却又散发着令天地战栗的威严。
这是东土的化神天君,已经超脱此界,居于天外天的存在。
他们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是用神识,用道基,用与天地共鸣的那一丝感应。
他们看到,西洲方向,出现了一个……漩涡。
一个庞大到无法形容,狂暴到令天地变色的灵气漩涡。
漩涡中心,有一股气息正在苏醒。
那气息之强,远超他们认知中的任何存在……
妖王?
不,妖王在那气息面前,如同蝼蚁仰望山岳。
那是……妖皇。
但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一位妖皇。
“这气息……不是灵蝶羽皇……”
一位身着青袍,面容模糊的天君缓缓开口,声音直接在其余几人心中响起:
“也不是白发猪皇……”
“不是鬼皇,不是风皇,更非夜皇……”
沉默。
片刻后。
另一位天君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第六位妖皇……”
不是继承,是……新诞生的。
一位全新的、从未在记载中出现过的妖皇,正在西洲诞生。
而它的气息,已经强到……
要冲破锁天大阵!
众天君的目光穿透虚空,投向下方。
在他们的视野里,西洲大地上空,那个巨大的灵气漩涡正在疯狂旋转。
漩涡中心,隐隐有什么东西要破天而起。
而隔绝西洲与东土之间的红膜结界,此刻已经……
破了一个大洞。
不是裂缝,是洞。
一个直径超过百里的,边缘还在不断崩塌扩大的巨洞。
结界之外。
属于西洲的狂暴灵气,正从那破洞中汹涌而出,化作无形的风暴,席卷向东土。
刚才那阵风,就是这风暴的前奏。
“这妖皇,究竟是何物修行而来?”有声音问。
无人回答。
因为下一刻——
“吼——!!!”
龙吟。
这第六位妖皇,发出暴戾冲天的咆哮。
那声音从西洲漩涡中心传出,瞬间穿透虚空,响彻整个天外天!
“轰——!!!”
数位天君周身的气息同时震荡!
他们闷哼一声,身影在虚空中晃了晃,竟险些被这声咆哮从天人合一的状态中震出来!
所有天君的脸色,彻底变了。
……
杀神道,山洞内。
陈阳站在洞口,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空。
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不是白色,而是灰蒙蒙的,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暗沉。
远处的山林轮廓变得模糊,像浸了水的墨画。
风声越来越响,穿过岩缝时发出尖锐的呼啸,像有什么东西在哭。
江凡还在反复尝试催动阵法。
他已经试了三十七次。
每一次,阵纹亮起,金光升腾,都在即将完成的刹那骤然熄灭。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掐断。
“不可能……就算杀神道要演变新的道途,也不可能在试炼刚结束就立刻开始……”
江凡喃喃自语,额头上渗出冷汗:
“至少会有数日的缓冲期,让所有人安全离开才对……”
陈阳没有接话。
他伸出手,探向洞外。
灰雾触及皮肤的瞬间,一种冰凉黏腻的触感传来,不像水汽,更像……
某种活物的唾液。
他迅速缩回手,指尖已经覆上了一层极淡的灰色薄膜,在萤石微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用另一只手擦去那层薄膜,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灰痕,怎么擦都擦不掉。
“江凡。”
陈阳开口,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很轻:
“这外面的天,不对劲。”
江凡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
他也看到了。
天空已经彻底变成了灰黑色。
没有云,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混沌的、缓缓旋转的灰暗。
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浓,能见度已经不足十丈。
远处偶尔传来凄厉的兽吼,但那吼声很快被风声吞没,只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余音。
更诡异的是,空气中那些暗沉的业力锁链……
正在……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禁锢之力,而是开始扭曲、蠕动,像有了生命。
有些锁链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符文,那些符文在灰雾中闪着暗红色的光,像干涸的血。
江凡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陈阳身边,望向洞外那片混沌的灰暗。
“这……不是正常的道途演变。”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远处,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巨响。
不是山石崩裂,不是树木折断。
而是……空间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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