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弥被废为庶人、押离紫禁城的消息,如朔风卷雪,一夜之间冻透了章氏一族的根基。
章家老宅的正厅里,烛火昏沉,映着满座铁青的面容。族老们围坐案前,案上的雨前茶早已凉得沁人,却无一人有心思啜饮。章弥的兄长章松年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震得叮当乱响,他赤红着双目,声音里满是悔恨与怨怼:“我早劝他收敛些!仗着皇后跟前有几分体面,便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自己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还要拖累整个家族!”
此前章家何等风光?全凭章弥在太医院得皇后信任,一族人都跟着沾光。族中三个适龄的子侄,早就请了京中名医传授医理,只盼着等章弥在太医院站稳脚跟,便借着他的门路举荐入宫,将来兄弟同朝,也好让章家彻底光耀门楣。平日里,章家更是借着寻医问药的由头,与京城好几家世家大族往来热络——递帖子、送珍稀药材,百般攀附逢迎,只为借势巩固家族地位。
可人情冷暖,从来薄如纸。章弥犯事的消息刚传开,那些往日里笑脸相迎的世家大族,转瞬便换了副嘴脸。先是工部员外郎家,派人原封不动送回了章家此前送去的上等参茸,附信寥寥数语,只说“两家素无深交,恐日后牵连,自此断了往来为好”;接着是镇国公府,章家递去的赴宴帖子被径直扔回门房,连回话的人都没有,门房见了章家的人,更是满脸鄙夷,抬手便要驱赶,那眼神里的轻蔑,比寒冬的风还要刺骨。
“势利小人!全是趋炎附势的小人!”章松年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案上的书信扫落在地,纸张散落一地,如同章家破碎的指望,“往日里谁不是捧着咱们、敬着咱们?如今章弥倒了,便这般落井下石,连半分情面都不留!”
更让章家上下煎熬的,是族中子侄的前程彻底成了泡影。那三个本有望入太医院的青年,得知做官的指望彻底断绝,往日对章弥一房的恭敬瞬间烟消云散。夜里,他们聚在西厢房里,对着章弥的画像破口大骂,怨毒的话语隔着门窗都能听得真切:“都是这丧门星害的!若不是他贪心不足,攀附皇后做恶事,咱们怎会没了出头之日?”“就是!如今官做不成,连世家的门路都断了,往后这日子还怎么过?咱们一辈子都要被他连累!”
章弥的妻儿缩在自己屋内,大气不敢出。往日里,他们因章弥的身份在族中备受敬重,走到哪里都有人笑脸相迎;如今却成了人人唾弃的对象——白日里,族人们见了他们,要么冷嘲热讽,要么扭头就走,连正眼都不肯瞧;到了夜里,墙外更是时常传来不堪入耳的咒骂,字字如针,扎得人彻夜难眠,只能相拥着默默垂泪。
章松年望着族中人心涣散、互相攻讦的模样,又想起那些骤然断了往来的世家大族,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他知道,章家这一次,是真的栽在了章弥手里——不仅丢了官场的靠山、断了世家的助力,连家族内部都已分崩离析,再难回到往日的光景。而这满盘皆输的苦果,只能由整个章家,慢慢吞咽下去。
景仁宫偏殿后的小橱间里,药气混着寒气缠得人透不过气,剪秋伏在榻上,脊背被二十板子打得血肉模糊,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剧痛,额上冷汗顺着鬓角淌下,浸得身下锦垫泛出深色水渍。殿内静得只闻她压抑的喘息,门外宫女们轻手轻脚的走动声隔着门板传来,却无一人敢贸然进殿——皇后闭门反省的旨意已下,景仁宫形同冷宫,往日趋炎附势的宫人都敛了气焰,只剩小心翼翼的疏离。
“姑姑,快喝口参汤暖暖身子吧。”打杂的小宫女倩儿端着汤碗进来,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指尖还带着初近贵人的惶恐,将碗递到剪秋手边时,动作都透着拘谨。
剪秋艰难侧过脸,接过汤碗的指尖止不住发颤。望着碗中澄澈的参汤,往日景仁宫的荣光陡然浮现在眼前:那时皇后协理六宫,她作为掌事宫女,何等体面?太医院的太医见了要躬身问好,各宫嫔妃的宫人见了也需礼让三分。可如今,皇后被削权反省,她自己挨了板子、罚了月俸,宫中人的嘴脸便立刻冷了下来,连门庭都萧索得不像话。
“皇后娘娘那边……可有动静?”剪秋哑着嗓子问,目光里藏着掩不住的担忧。
倩儿摇摇头,脚步往后缩了缩:“娘娘自回殿后便闭门不出,只让江福海公公传话说,让姑姑安心养伤,凡事有她。”
剪秋心中一暖,随即涌上浓重的愧疚。若不是她当日在殿上急着护主,与章弥争执不休,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反倒让皇后在闭门反省的关头,还要分心惦记她。可转念一想,她又不后悔——皇后若倒,她们这些依附者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今日这点苦楚,比起灭顶之灾算得了什么?
正思忖着,殿门被轻轻推开,宜修披着素色披风走了进来,指尖还拎着一个紫檀木小盒。她面色依旧苍白,眼底却无半分颓败,反倒透着沉静的锐利,走到榻边坐下时,裙摆扫过金砖,没发出半分声响。“身子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她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目光落在剪秋的伤处,眸色暗了暗。
剪秋连忙想挣扎着起身行礼,却被宜修轻轻按住肩头。“躺着吧,不必多礼。”宜修的指尖落在她伤处附近,动作轻柔得怕碰疼了她,随即打开手中的紫檀木盒,里面是装着金疮药的白玉小瓶,“这是本宫珍藏的金疮药,药效最是霸道,敷上能少受些罪。”她拿起银簪挑出一点药末,示意倩儿帮忙掀开剪秋的衣襟,亲自上手细细涂抹,指尖触到伤口边缘时,动作放得更缓。
“是奴婢无能,连累娘娘被削权反省,还让娘娘这般费心。”剪秋红了眼眶,声音哽咽着,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锦垫上,“那日若不是奴婢急于护主,与章弥争执不休,也不会让皇上心烦,累娘娘受牵连。”
傻丫头,说什么连累。”宜修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却温和了几分,指尖蘸着金疮药的力道愈发轻柔,“你做得很好。章弥那厮险些坏了大事,若不是你当机立断攀咬回去,混淆了皇上的视听,今日我怕是难全身而退。”她涂完药,抬眸时眼底掠过一丝冷厉,“况且,害你受这皮肉之苦,本宫自然要为你讨回来。”
剪秋一怔,还未及开口,便听宜修缓缓道:“章弥倒台后,他背后那些攀附的世家倒是跑得快,尤其是那工部员外郎家和镇国公府,前脚刚听闻风声,后脚便与章家撇清关系,生怕沾染上半分罪责。这般趋炎附势,倒让本宫瞧不顺眼。”她将白玉小瓶递给倩儿,叮嘱道:“每日早晚各敷一次,莫要偷懒,仔细照料姑姑的伤。”
转而看向剪秋,宜修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本宫已让江福海暗中给京中几家世家传话,只说章弥谋逆污蔑龙种一事,牵连甚广,皇上本就动了怒,若有哪家还敢与章家暗通款曲,便是与皇家为敌。”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那工部员外郎和镇国公府本就心虚,得了消息后更是吓得连夜与章家划清界限,不仅退回了所有往来信物,还主动揭发了几桩章家往日攀附的琐事。如今章家树倒猢狲散,族人反目、亲友避之不及,已是一落千丈,再无翻身之力。”
“娘娘……”剪秋心中又惊又暖,没想到皇后竟为了她,特意出手整治了那些落井下石的世家。
宜修抬手按住她欲要起身的肩头,语气重归温和:“你为了护本宫,连性命都不顾,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她补充道,“本宫见倩儿那丫头平时还算老实,特意拨来伺候你几日,有什么需要便吩咐她,不必客气。好好养伤,往后咱们景仁宫,还需你这般忠心耿耿的人帮扶。”
剪秋望着宜修沉静的眉眼,心中暖流涌动,含泪点头:“谢娘娘体恤,也谢娘娘信任。”
宜修淡淡一笑,目光望向窗外萧瑟的庭院,语气添了几分冷冽:“年世兰如今掌了六宫权柄,定会得意忘形。安陵容那丫头心思深沉,既已被年世兰察觉异样,日后未必不会成为变数。”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绣纹,声音压得更低,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昌嫔怀了龙种,皇上如今对她多有顾及,年世兰与李静言虽掌六宫事,却也不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轻举妄动。你且安心养伤,待伤好后,替我办一件事——去查查安陵容最近与哪些人往来密切,尤其是太医院那边。她既在永和宫失态,必是有把柄落在了此事里,咱们若能抓住,便是日后反扑的利器。”
“奴婢明白了!”剪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语气坚定,“定不负娘娘所托,哪怕拼了这条命,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宜修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披风,指尖在剪秋肩头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又似是托付:“景仁宫虽暂时沉寂,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年世兰想借着掌事的机会扩张势力,咱们便让她先得意一阵子。待我闭门反省期满,再慢慢算这笔账。”她转身向外走去,素色裙摆扫过冰冷的金砖,留下一道决绝的残影,走到殿门口时,又回头叮嘱,“好好养伤,本宫还等着你帮衬。”
剪秋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重新燃起斗志,脊背的伤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她知道,皇后从未放弃,而她也绝不会辜负这份知遇与托付,主仆二人同心,哪怕身处逆境,也终将等到逆风翻盘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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