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下午茶”并非一次性的事件，它像一种宣告，一种新的、更残酷的规则被确立。微缩世界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绝望如同蔓延的苔藓，侵蚀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智。而林薇，那个曾因陈默一时冲动而被救下的女孩，在这种高压下，精神首先崩溃了。
她不再能完美执行苏晚设定的“角色”，有时会失控地发出细微的啜泣，有时会呆坐在角落里，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这种“异常”很快引起了苏晚的注意。
那天，苏晚没有进行复杂的“提纯”仪式。她只是像拈起一颗不够圆润的珍珠般，用指尖将精神恍惚的林薇从微缩景观中夹了出来，举到眼前，淡漠地审视着。
“无用的情绪，是瑕疵。”她轻声判决，然后，在陈默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如同品尝一颗微甜的糖果，将林薇送入了口中。
没有咀嚼，只是简单的吞咽。喉头滚动，那个微小的、曾经鲜活的生命，便消失在通往胃袋的深渊里。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冲动席卷。是他！如果不是他当初那不自量力的“拯救”，林薇或许不会在后期被苏晚“额外关注”！如果不是他号召那场愚蠢的集体报复，或许不会激化苏晚的冷酷！是他间接害了她！
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哪怕只是陪葬！
就在苏晚将他重新放回书页，转身去整理器具的短暂空隙，陈默做出了一个比号召集体报复更疯狂的决定。他沿着书桌的边缘，利用笔筒的阴影，拼命爬向苏晚刚才喝过水、杯壁上还凝结着水珠的玻璃杯。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将自己浸湿，然后挣扎着爬出，浑身湿漉漉地，冲向苏晚垂落在椅旁的手。
他要用自己沾满水、变得“显眼”的微小身体，吸引她的注意！
果然，苏晚很快察觉到了手臂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湿粘感。她低头，看到了那个一次次挑战她底线的小东西，正用一种近乎决绝的眼神望着她。
她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些有趣。
“这么着急？”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将他从手臂上拂落，然后，在他跌落的过程中，张开了唇。
熟悉的黑暗，温热的潮湿，以及更强烈的、属于她个人的气息。但这一次，陈默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决。他顺着唾液滑落，主动滑向那更深、更危险的所在——食道。
坠落的过程短暂而眩晕。当他终于停止翻滚，落入一个更加广阔、充满酸腐气味和粘稠液体的空间时，他知道，他到了——苏晚的胃。
这里的环境比夏苒的胃更加“有序”，却也更加可怕。胃壁缓慢而有力地蠕动着，试图研磨、分解一切异物。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胃酸气味，刺鼻而危险。半消化的食物残渣形成粘稠的“沼泽”，视野昏暗，只有从上方偶尔传来的、经过身体组织过滤的微弱光线。
他疯狂地在这片粘稠的、起伏的“地狱”里搜寻。脚下是滑腻的、尚未完全分解的食物，四周是温热的、带着消化液、不断压迫过来的肉壁。
“林薇！林薇！”他用尽力气呼喊，声音在胃囊的有限空间里显得微弱而沉闷。
没有回应。只有胃部蠕动时发出的、低沉的咕噜声。
他不放弃，在粘稠的食糜中艰难跋涉，用手扒开那些令人作呕的残渣，仔细辨认着任何可能是林薇的微小轮廓。胃酸开始灼烧他的皮肤，带来针扎似的疼痛，氧气也越来越稀薄。
就在他快要绝望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不同于食物残渣的、带着衣物纤维触感的东西！
他疯狂地扒开周围的粘稠物，看到了林薇！她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微缩的校服已经被胃液腐蚀得破损不堪，生命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林薇！”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林薇没有任何反应。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陈默将她背在背上（或者说，拖拽着），开始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贲门，艰难地移动。每一步都重若千钧，粘稠的食糜如同胶水般阻碍着他的行动，胃壁的蠕动不时地改变着“地形”，甚至试图将他们推向更下方的肠道。
他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对抗着生理上的极度不适和环境的凶险。他知道，每多停留一秒，林薇生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他自己也可能被彻底消化。
终于，他触摸到了那个环状的、肌肉构成的入口——贲门。在非进食状态下，它并非完全紧闭。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林薇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艰难地推了出去！然后，自己也拼命地挤了过去！
重新回到相对干燥但依旧狭窄的食道，他不敢停歇，拖着昏迷的林薇，沿着食道壁，一点一点向上攀爬。这个过程比下来时更加艰难，不仅要对抗重力，还要顾及完全失去意识的林薇。
体力在飞速消耗，意识开始模糊。胃酸的灼伤和缺氧带来的眩晕感不断侵袭着他。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力竭，要和林薇一起重新滑落回胃袋时，一股外来的、轻柔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突然包裹住了他们，将他们稳稳地托起，向上方送去。
是苏晚！
她发现了！她一直都知道？！
视野陡然亮起，他们被那股力量送出了口腔，轻轻放在了苏晚摊开的、洁白的手掌上。
刺眼的光线让陈默一时睁不开眼。他伏在掌心，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些带着酸味的粘液，浑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般疼痛。林薇依旧昏迷不醒地躺在一旁，气息微弱。
苏晚低头看着掌心这两个从她体内“逃”出来的、狼狈不堪的微小生命，尤其是那个一次次创造“意外”的陈默。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动容，也没有愤怒。
她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用指尖，极其轻缓地，碰了碰陈默因脱力和痛苦而微微颤抖的后背。
那触碰，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玩味，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你总是……能走到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她轻声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然后，她的指尖移向昏迷的林薇，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破损的衣角。
“可惜，‘拯救’，往往意味着要承担更重的代价。”
她没有对林薇进行任何救治，也没有对陈默的擅自行动施加惩罚。她只是将他们重新放回了微缩世界的边缘，一个相对空旷、易于观察的区域。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胃中救援，对她而言，只是藏品内部发生的一场值得记录的、有趣的动态事件。
陈默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身边生死未卜的林薇，感受着身体内外无处不在的疼痛和苏晚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
他救出了林薇（或许），但他知道，他们并未真正“逃离”。他只是将自己和林薇，更深地拖入了苏晚那无法揣度、也无法抗拒的掌控漩涡中心。
代价，或许真的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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