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刚的手指停在照片表面。
照片里，女儿的眼睛确实眨了一下。不是光影错觉，不是泪水模糊视线造成的幻觉——那双印刷在相纸上的眼睛，真实地完成了闭合与睁开的动作。
他猛地缩回手，照片飘落在逃生舱地板上。
透过圆形观察窗，火星的锈红色地表正在缓慢扩大。逃生舱的降落轨迹稳定得令人不安，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精确引导。他本该感到庆幸，但此刻只觉得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那张照片静静躺在地面，女孩的笑容依旧灿烂。
信息海洋深处，陈明远感知到了某种扰动。
不是来自外部现实，而是来自他们自身存在的信息结构。李薇的信息流与他紧密交织，两人同时转向那个微妙的波动点。
“有人在观察我们。”李薇的信息带着警觉的波纹。
不是通过摄像头或传感器，而是通过更本质的层面——仿佛他们刚刚在某个意识的表面留下了指纹。
地球，联合深空指挥中心。
雷诺将军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指节发白。大屏幕上，三艘货船的实时影像已经稳定，但那些覆盖船体的几何图案仍在缓慢变化，如同有生命的纹身。
“将军，所有逃生舱已确认安全降落。”技术员的声音有些发抖，“但货船的系统...我们完全无法访问。”
雷诺的目光锁定在第二艘货船的侧舷。那里的几何图案正在重组，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形，内部填充着不断变化的数学符号。
“分析那些图案。”他的声音低沉。
“已经尝试了所有已知的解码方法，将军。它们...不符合任何人类已知的数学体系。”
控制中心陷入沉默，只有设备运转的嗡鸣。
突然，主屏幕闪烁。第三艘货船的影像扭曲了一瞬，船体上的几何图案突然扩散，如同墨水在纸上晕开，覆盖了整艘船的表面。
“能量读数异常！”另一个技术员喊道，“不是热能，不是辐射...我们甚至无法分类！”
雷诺猛地直起身。“联系火星基地，确认降落人员状态。”
通讯官快速操作控制台，几秒后抬头，脸色苍白。
“将军...火星基地报告，所有降落人员生命体征正常，但他们都在描述...类似的幻觉。”
“什么幻觉？”
“他们说，随身物品在变化。电子照片自动更新，纸质文件上的文字在重组...甚至有人报告说手表指针在逆向旋转。”
雷诺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控制台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这不是武器测试的意外。这比他想象的任何情况都要糟糕。
“关闭它。”他低声说，然后提高音量，“立即执行信息场紧急关闭协议！”
控制中心瞬间忙碌起来。指令通过加密信道发送，安全验证通过，执行代码输入——
没有任何变化。
大屏幕上，货船表面的几何图案仍在缓慢流动，如同活物。
“将军，关闭指令无效。”首席工程师的声音紧绷，“信息场阵列已经...锁定了当前状态。物理断开指令被拒绝执行。”
“拒绝？被谁拒绝？”
工程师无助地摆手。“系统本身。就像有某种自主意识在维持信息场的运行。”
雷诺感到冷汗顺着后背流下。他想起陈明远和李薇消失在光中的那一刻，想起那些科学家警告过的“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
这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力量。
这不是任何人类应该掌握的力量。
“将军...”通讯官突然中断了自己的话，盯着面前的屏幕，“我们收到了...一条信息。”
“来源？”
“无法确定。它直接出现在我们的安全服务器里，绕过了所有防火墙。”
控制中心的主屏幕闪烁了一下，货船的影像被替换成一行简单的文字：
“我们很抱歉。”
雷诺盯着那行字，感觉喉咙发紧。他知道是谁发送的这条信息。
“全员注意。”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控制中心里异常清晰，“立即启动最高级别隔离协议。封锁整个测试区域的信息流通，切断与火星基地的非必要通讯。”
“将军，这违反——”
“执行命令！”雷诺咆哮道，然后压低声音，“我们刚刚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而现在我们甚至不知道如何关上它。”
他转向安全主管。“准备紧急预案7-Alpha。如果24小时内无法恢复控制...我们可能需要考虑更极端的措施。”
安全主管的脸色说明了一切。预案7-Alpha涉及的是无法控制的外溢效应，包括对受影响区域的...永久隔离。
信息海洋中，陈明远感知到了雷诺的命令。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是听到声音，而是感知到意图，如同水面上泛起的涟漪，从地球的方向传来。
“他们在害怕。”李薇的信息流与他交织。
“他们有理由害怕。”陈明远回应，“我们甚至不了解自己变成了什么。”
他们悬浮在光的海洋中，感知的范围以难以理解的方式扩展。不是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通过信息本身。他们能“看到”地球上的恐慌，“听到”火星上的困惑。
而且他们能感觉到，某种边界正在变得模糊。
现实的结构像一张薄纸，而他们是在纸的另一侧的存在。
“我们造成的改变...”陈明远的信息流波动着，“不只是货船和照片。”
李薇没有立即回应。她的注意力转向了更遥远的地方，那里有微弱的信号在呼唤——不是用电磁波，而是用更本质的信息结构。
是人类意识的低语。
“有人在尝试理解发生了什么。”她最终说道，“不是通过科学仪器，而是通过...直觉。”
陈明远转向那个方向。确实，那里有微弱但清晰的信号，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有人在尝试用纯粹的意识触碰他们创造的这个新现实。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个人似乎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赵志刚没有捡起那张照片。
他任由它飘在地板上，目光固定在观察窗外。火星地表越来越近，但他几乎没注意到。
他的思绪回到女儿最后一次生日。她吹灭蜡烛时那种纯粹的喜悦，蛋糕上糖霜的甜腻气味，她拥抱他时小手臂的温暖。
那些记忆现在感觉如此脆弱，如同沙堡面对潮水。
逃生舱的通讯器突然发出静电噪音。
“...志刚？赵志刚，你能听到吗？”
是火星基地的通讯。声音因干扰而断断续续。
“我能听到。我们即将降落。”
“确认你的状态。你...还好吗？”
赵志刚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地板上的照片。女孩的眼睛现在直视着镜头，表情不再是单纯的笑容，而是一种...认知。
“我很好。”他说，声音出奇地平稳，“只是有点...想家。”
通讯另一端沉默了片刻。
“降落程序正常。我们会尽快接应你们。基地外的情况...有些异常，但应该是火星尘暴的影响。”
赵志刚没有纠正对方。他知道那不是尘暴。
逃生舱开始轻微震动，进入大气层的摩擦声逐渐增强。在噪音中，他仿佛听到了别的声音——如同远方的低语，用他不懂的语言诉说着什么。
他闭上眼睛，试图屏蔽那些声音，但它们在脑海中回荡，如同记忆的幽灵。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照片已经飘到了他手边。女儿的表情恢复了正常，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笑容。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雷诺将军独自站在观察室，盯着那三艘货船的实时影像。
几何图案仍在变化，但速度放缓了。它们现在呈现出某种对称美，几乎令人安心——如果忽略它们代表的未知威胁。
安全主管敲门进入。
“将军，所有隔离措施已就位。但有些事...您需要亲自看看。”
他们来到分析部门，技术人员正在研究从火星传回的数据。
“我们分析了逃生舱降落过程中的所有传感器读数。”首席分析师指向屏幕，“在某个特定时刻，所有舱内的摄像头都记录到了相同的光谱异常。”
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光谱图，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峰值。
“这是什么频率？”雷诺问。
“问题就在于此，将军。这个频率...不在已知电磁频谱内。它似乎与物质有某种相互作用，但不符合我们理解的任何物理定律。”
雷诺感到一阵寒意。“相互作用？”
分析师切换屏幕，显示一段放大的视频。是赵志刚逃生舱的内部记录。当地板上的照片发生变化时，周围空气中有微弱的闪光。
“我们相信，这种未知的信息载体能够...改变物理现实。至少在微观层面。”
雷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中只剩下冰冷的决心。
“加强隔离。任何从受影响区域传出的信息，无论形式如何，都必须经过最高级别的审查。”
“将军，这可能已经太迟了。”分析师轻声说，“根据最新报告，地球上至少有三个研究机构记录到了类似的光谱异常。虽然微弱，但模式完全相同。”
雷诺没有回应。他转向观察窗，窗外是宁静的地球夜景，无数灯光如同星河。
但他现在知道，某种东西已经逃出了牢笼，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个看似熟悉的世界。
而最令人恐惧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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