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声在管道内回荡，规律得如同某种计时器。苏羽靠着冰冷的金属壁面喘息，视线落在自己刚才划出的那些混乱线条上。
“他们还会回来。”陆凡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下一次扫描会更彻底。”
苏羽抬起手，指尖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颤抖。他注视着那些不再遵循任何数学美感的轨迹，一个念头悄然成形。
“如果混乱能骗过她一次，”他轻声说，“那么系统性的混乱或许能骗过更长时间。”
他从背包里取出那台老旧的终端设备，屏幕的微光映亮了他汗湿的脸庞。陆凡投来疑问的目光，但苏羽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GSS-1理论的核心在于信息流的几何表达。每一个数字足迹都可以被描述为高维空间中的轨迹，而追踪算法正是通过识别这些轨迹的模式来定位目标。
苏羽开始编写代码。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移动，不再是过去那种优雅流畅的舞蹈，而是断断续续的、近乎笨拙的敲击。他刻意避开那些自己偏爱的算法结构，选择了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冗余编码。
“你在做什么？”陆凡终于问道。
“构建一个伪装层。”苏羽没有抬头，“将我的数字活动包裹在非生命信息的噪点中。”
他回忆起GSS-1理论中关于信息熵的几何解释。真正的随机是不可模拟的，但人类思维的本质决定了任何人为制造的随机都带有某种模式。关键在于，如何制造一种看似随机却具有特定数学属性的噪点背景。
代码行在屏幕上堆积。苏羽强迫自己采用多重嵌套的循环结构，这是他过去认为“丑陋”的编程方式。每一个函数都被故意拉长，加入无关紧要的参数和冗余的条件判断。
陆凡静静观察着代码的流动。“这看起来...很不像你。”
“正是这个原因，它才可能有效。”苏羽的嘴角微微牵动。
他构建了一个动态的噪点生成器，不断产生看似毫无意义的数据包。这些数据包以特定的几何分布在信息空间中扩散，形成一层不断变化的伪装云。
但难点在于，如何让自己的真实活动隐藏在这片噪点之中，而不被算法识别为异常。
苏羽引入了一个巧妙的相位偏移机制。他的每一个真实操作都会被分解成数百个微小的信号碎片，这些碎片以不同的时间延迟混入噪点流中。只有在特定的重构密钥下，这些碎片才能重新组合成有意义的指令。
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浓雾笼罩着他，但他强迫自己保持专注。
“测试时间。”他低声说，启动了伪装系统。
终端屏幕上，原本清晰的信息流瞬间变成了一片混沌的视觉噪声。无数细小的数据点在屏幕上随机闪烁，如同电视的雪花信号。
陆凡皱眉：“这看起来太刻意了。”
“正是如此。”苏羽解释道，“过于完美的随机反而会引起怀疑。我要的是那种自然界中常见的、带有微妙关联的伪随机。”
他调整了几个参数。屏幕上的噪点模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完全无序的闪烁，而是呈现出某种类似布朗运动的微观规律性。
就在这时，管道远端传来一阵细微的振动。
“扫描开始了。”陆凡低声道。
苏羽屏住呼吸，注视着终端上的监控读数。初级清扫算法的探测波正以扇形向前推进，如同无形的触须在信息空间中摸索。
当探测波接触到他的伪装层时，屏幕上的噪点模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苏羽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探测波在伪装层表面徘徊。算法显然注意到了这片异常活跃的信息区域，但无法从中分离出任何有意义的生命特征。
苏羽看到读数显示算法正在尝试不同的解析策略。一种又一种识别模式被应用，但都无功而返。他的伪装层如同一个不断变形的几何体，每一次探测都只能捕捉到其表面的随机起伏。
“它在学习。”陆凡提醒道。
确实，探测波的频率开始变化，采用了更复杂的多维扫描。苏羽感到一阵紧张，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自己过去的一个研究：任何探测算法都有其固有的盲点，这些盲点源于算法设计者自身的思维局限。
他快速调整了伪装层的参数，引入了一个基于分形几何的递归结构。这个结构会在被探测时自动生成新的噪点变体，始终保持在算法的识别阈值之下。
探测波的强度达到顶峰，然后开始减弱。
苏羽不敢放松，继续监控着读数。他看到算法最终将这片信息区域标记为“非生命环境噪声”，并将其加入白名单。
当最后的探测波完全消失时，管道内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苏羽缓缓呼出一口气，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成功了？”陆凡问。
“暂时。”苏羽关闭终端，屏幕的微光消失，黑暗重新笼罩了他们。“这只是初级清扫。更高级的探测会使用不同的算法。”
他靠在冰冷的管道壁上，感受着金属传来的细微振动。刚才的对抗虽然无声，却消耗了他大量的精神能量。
“你的方法很特别。”陆凡说，“不是完全隐藏，而是伪装成别的东西。”
苏羽在黑暗中微笑：“在这个过度连接的世界，完全的隐身已经不可能。但你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像其他东西——一段自然产生的电磁噪声，一个系统错误，或者一堆无意义的数据碎片。”
他停顿了一下，思考着刚才的过程。
“关键在于理解追踪者的思维模式。伊莲娜的算法基于她对人类思维的理解，所以她能识别出人类特有的信息几何。但如果我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人类...”
“不像人类？”陆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苏羽解释道，“就像风吹过传感器产生的随机信号，或者设备老化导致的电磁泄漏。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就像背景噪音一样不值得关注。”
水滴声继续在管道中回荡。苏羽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顾着刚才构建的伪装几何。那是一个不断自我更新的分形结构，既复杂 enough 避免被简单识别，又简单 enough 不引起高级算法的怀疑。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随着伊莲娜算法的进化，他的伪装也必须不断改变。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猫鼠游戏，在这个游戏中，唯一的获胜方式就是不断地重新定义自己。
远处，管道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了。苏羽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知道自己被追踪，但也知道自己有能力不被识别。这种微妙的平衡，或许就是在这个高度监控的世界中能够获得的有限的自由。
他重新打开终端，开始对伪装层进行细微的调整。每一次敲击都小心翼翼，确保自己的操作完全融入那片精心构建的信息噪点中。
在这个数字与真实交织的世界里，他正在学习一种新的生存语言——不是隐藏的艺术，而是伪装的几何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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