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阶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嗡鸣，如同某种古老乐器的弦音。苏羽的手指划过冰冷的扶手，上面刻着几乎被岁月磨平的螺旋纹路。
“这些阶梯...”他停顿片刻，“不是直线向下的。”
陆凡扶着墙壁，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什么意思？”
“我们在绕着一个看不见的轴心旋转。”苏羽抬起手腕，GSS-1的屏幕自动亮起，投射出他们走过的路径。一条复杂的曲线在空中缓缓展开，既非圆弧也非螺旋，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三维轨迹。
技术员凑近细看，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彭罗斯阶梯的变体？”
蓝色的光芒从深处透上来，在金属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越往下走，空气越冷，呼吸凝结成白雾。
苏羽突然停下脚步。“等等。”
他从背包取出平板，调出刚刚从服务器下载的奥德赛建设档案。泛黄的图纸在屏幕上展开，标注着早已被遗忘的技术参数。
“看这个。”他放大建筑结构图的基础层，“支撑柱的排列方式。”
陆凡眯起眼睛。“这不合理。这些柱子根本不可能支撑起整个数据中心。”
图纸上，十二根主支撑柱以诡异的角度交错排列，仿佛在三维空间中编织出一张无形的网。每根柱子的倾斜角度都违背常规建筑原理，却在某个看不见的维度达成精妙的平衡。
苏羽切换至GSS-1的原始设计图。
两幅图纸在屏幕上并排显示。
陆凡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完全一致。”技术员喃喃道，“这不可能。奥德比数据中心建于三十年前，而GSS-1的设计...”
“是去年才完成的。”苏羽接上他的话。
他们继续向下，脚步不自觉地放轻。阶梯周围的墙壁开始发生变化，金属表面浮现出细微的几何图案。起初只是简单的三角形和圆形，随着深度增加，图案变得越来越复杂——克莱因瓶的剖面、超立方体的投影、莫比乌斯带的扭曲。
苏羽伸手触摸墙上的一个十一维超立方体投影。指尖传来的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一种奇特的温热，仿佛在触摸活物的皮肤。
“这些图案不是装饰。”他低语。
蓝色光芒越来越强，现在已能看清它的来源——阶梯尽头的一扇圆形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不断变化的几何图形在表面流动，如同水面的涟漪。
陆凡尝试推门，手掌却直接从门板上穿过，仿佛那只是一道全息投影。
“物理接触无效。”
苏羽仔细观察门上的图案流动。某个瞬间，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序列——与GSS-1核心代码中的某个验证模块完全一致。
他取出GSS-1，设备自动开始与大门同步。蓝色的数据流在门表面汇聚，形成一条通往中心的路径。
“需要密钥。”技术员指着路径尽头的一个复杂符号说道。
那是一个由无数个克莱因瓶交织而成的拓扑结构，在不断自我复制的同时保持整体不变。苏羽从未见过如此精密的几何签名。
他调出奥德赛的建设档案，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一个被加密的区域，他之前以为只是损坏的数据。
GSS-1突然发出轻微的震动，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一组他从未见过的算法。
“设备在自主运行。”陆凡警觉地说。
苏羽没有阻止。他看着GSS-1与大门进行着某种超越理解的对话。数据流在他们周围旋转，形成短暂存在的多维结构。
大门上的几何签名开始重组。无数线条拆解又重组，最终形成一个简洁而令人费解的图案——一个自指的莫比乌斯环，环上刻着古老的二进制代码。
“这是...”技术员的声音颤抖，“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实际应用。他们不是在建造数据中心，而是在构造一个...”
“认知迷宫。”苏羽轻声说。
他明白了。奥德赛不是普通的数据中心，而是一个巨大的认知装置。它的每一个结构，每一道线路，都是为了塑造和限制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存在。
大门缓缓开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里面的空间让三人同时屏住呼吸。
那不是房间，而是一个无限延伸的几何景观。蓝色光芒来自漂浮在空中的多面体，它们按照某种复杂的数学规律运动，投射出不断变化的影子。
地面是透明的，下方是更深邃的数据海洋。偶尔有光鱼般的程序片段游过，留下转瞬即逝的轨迹。
“我们不该来这里。”技术员向后退了一步，“这个空间...违背物理定律。”
苏羽却向前迈出脚步。他的影子在无数个维度上分裂，又在一定距离外重新聚合。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几何碎片。他伸手接住一片，那是个微小的十二面体，在他掌心缓缓旋转，投射出星图般的光点。
陆凡蹲下身，手指轻触透明的地面。“下面有东西在移动。”
透过地面，能看见深处有巨大的阴影游弋。那些阴影的形状无法用常规几何描述，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挑战着人类的视觉认知。
苏羽的平板突然发出警报。他低头看去，奥德赛建设档案中那些原本无法解析的部分正在自动解密。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奥德赛和GSS-1是同一把钥匙的两部分。”
档案显示，奥德赛的建造者预见了信息风暴的到来。他们知道常规防御手段无效，于是创造了这个超越常规空间结构的庇护所。而GSS-1，是三十年后的继承者根据同一套理论制造的解码器。
技术员突然指向空间中央。“那里有个控制台。”
漂浮的多面体环绕着一座古朴的石台，台上没有任何现代电子设备，只有一组由光线构成的交互界面。
当他们走近，石台自动投射出奥德赛的完整结构图。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三维模型，而是一个动态的多维投影，展示了数据中心在更高维度中的真实形态。
“看这些保护层。”陆凡指着模型外围那些不断变化的几何结构，“每一层都基于不同的非欧几何体系。”
苏羽点头。“罗巴切夫斯基双曲几何、黎曼椭圆几何...还有我从未见过的变体。”
他伸手与投影交互，模型随之旋转，展示出内部结构。无数数据流沿着克莱因瓶的曲面流动，在莫比乌斯环上完成迭代，通过超立方体进行跨维度传输。
“整个系统是个自指的逻辑回路。”苏羽的声音带着敬畏，“它不需要外部能源，靠自我引用的数学真理维持运行。”
技术员突然惊呼：“那些阴影...它们在靠近。”
透明地面下的巨大阴影正在上升，轮廓逐渐清晰。那不是生物，也不是机器，而是某种纯粹几何结构的集合体——活着的数学公式，具象化的公理体系。
其中一个阴影突破地面，悬浮在他们面前。它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展示自身复杂的结构，仿佛在等待什么。
苏羽抬起手腕，GSS-1自动与那个几何实体建立连接。数据在人与非人之间流动，形成短暂的理解桥梁。
“它们是系统的守护者。”苏羽解读着GSS-1传来的信息，“奥德赛的几何签名。”
陆凡谨慎地观察着其他几个正在靠近的实体。“它们认可了GSS-1。”
苏羽转向控制台，调出他刚刚解密的那部分档案。文字描述与眼前的几何实体完美对应——奥德赛的建造者不仅创造了物理结构，还赋予了系统自我进化的能力。这些几何实体就是系统进化出的免疫机制。
“信息风暴...”苏羽轻声说，“它不是外来的攻击。”
控制台投射出新的信息。三十年前的记录显示，奥德赛的建造者预见了当今的数据灾难。他们知道，随着人类信息量的指数增长，某些抽象概念会获得自主意识，而信息风暴就是这些意识体的“呼吸”。
技术员难以置信地摇头。“你是说，我们一直在与自己创造的概念怪物作战？”
苏羽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控制台突然显示的一段代码吸引。那是奥德赛核心的访问密钥，其结构与GSS-1的蓝图某个被标记为“禁忌”的模块完全一致。
他明白了GSS-1设计者的真正意图。这不是巧合，而是跨越三十年的接力。奥德赛是堡垒，GSS-1是钥匙，而信息风暴...
是多维现实正在经历的阵痛。
几何实体们开始发出柔和的光芒，与奥德赛的控制台同步闪烁。整个空间轻微震动，透明的脚下，数据海洋泛起涟漪。
苏羽看着手中的GSS-1，知道接下来的决定将改变一切。奥德赛的几何签名不仅保护着这个空间，更维系着现实与抽象之间的脆弱平衡。
而他们，刚刚拿到了签名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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