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内,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却也一如既往的有些清冷肃穆。
宫人们垂首侍立,行走间悄无声息,连呼吸都仿佛是预先排演过一般,没有半点多余的声响。
这份规矩,与林珂那院子里丫鬟们肆意欢笑、甚至敢与主子拌嘴的野样子,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
然而,这份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清冷,在林珂踏入正殿的那一刻,便被彻底打破了。
“珂儿!”
秋皇后几乎是在看到他身影的瞬间,便从凤座上站了起来。
她甚至有几分失态地快走了几步,迎了上来。
“快,快过来让我瞧瞧!”
不等林珂行完大礼,秋皇后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手指此刻竟带着几分微微的颤抖。
天可怜见,一位母亲连儿子都不能随意相见。
今儿本也是按捺不住了,才让赵尚宫过去带个话的,林珂会不会来还难说,秋皇后更不会想到他竟然立刻就来了。
也就是林珂入宫的时候,夏守忠先行让人过来说了一声,秋皇后才知道林珂来了,给她高兴坏了。
好不容易才能保持平稳心态,可看到他时也实在装不下去了。
一个在宫里做了许多年皇后的女子,不可能连这点儿心计都没有。
但在血浓于水的亲情之前,她还是想要将本心显露出来的。
“你这孩子!”秋皇后亲昵地拉着林珂,将他拽到身边那张铺着厚厚锦垫的暖榻上坐下,一双凤目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个遍,口中满是嗔怪与关切。
“好端端的,怎么前几日就病了?可是陛下给你安排的事务太过繁重,累着了?还是夜里贪凉,没盖好被子?”
她一连串地问东问西,又是问他近来怎么来得少了,是不是又有什么人惹他不快了,又是问他那病到底如何了,如今可曾痊愈,好不热情。
林珂任由她拉着手,心中一片温软。
以秋皇后如今对他的这份上心,怕是他在府里打了几个喷嚏,半个时辰之内,宫里便能收到消息。
自己那点儿风寒的真正缘由,她又岂会完全不知道?
可她却还是这般明知故问,絮絮叨叨地问着这些早已有了答案的“废话”。
一个母亲的心思,何其好懂?
秋皇后只是太久没见着儿子了,只是想听自己亲口同她多说几句话罢了。
哪怕是抱怨,哪怕是撒娇,也远比由暗卫呈上来的冷冰冰的情报要来得生动,来得暖心。
更何况,秋皇后想着以林珂的心性,想来也不会高兴自己被人监视着的,在他生活的许多方面,已是刻意要求了下人莫要过多窥探的。
这份看似寻常、却又无比珍贵的母子情,让林珂那颗穿越而来的心,也在此刻格外地触动。
他吸了口气,那句在口中盘旋了许久、却始终有些生疏的称呼,终于还是顺着这份暖意,滑了出来。
“娘......娘啊,”他带着几分不自在,却又无比真诚地低声道,“前几日......是儿子一时不察,贪玩了些,不小心染了风寒。身子早无大碍了,倒是让娘跟着担心了。”
平心而论,要喊一个其实没那么熟悉的人母亲,或是更亲昵的娘,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
林珂也不爱打瓦,以往都很少这样子称呼秋皇后的。
但今儿许是真的感受到了亲情,感动之下,便也没那么多为难了。
“你啊......”秋皇后听到那一声含糊不清的“娘”,眼圈便猛地一红,但她很快便忍住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是怎么生病的。还不是那起子不省心的丫头闹出来的!
若不是赵尚宫派去的人再三确认过,他不过是操劳过度引发的一点点风寒,并无大碍,秋皇后早就按捺不住,要将宫里头那些个积年的老参、雪莲,成车地往安林侯府送过去了。
还有那些个不懂事的丫头,到时候也少不了惩罚。
此刻见儿子主动认错,她哪里还会责怪?心中只有满满的欢喜与怜爱。
秋皇后轻轻拍了拍林珂的手背,笑道:“无碍便好。你身子多么金贵,可不比从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了,万事都要以自己为先,莫要再那般任性了。”
林珂见她这般温柔,心中那点疏离感也彻底消散了。
他索性放开了,便将自家院里头发生的那些个鸡毛蒜皮的趣事,捡着说了起来。
“......娘是不知道呀,云妹妹最是爱折腾。前儿个闹着要冬钓,她那丫鬟翠缕没法子,又怕她钓不着鱼要生闷气,竟是提前一天,偷偷往那河里倒了两大桶活鱼下去。”
“结果倒好,那丫头自己不专心,只顾着与我说话,鱼儿上了钩她都不知道,钓鱼反倒成了喂鱼了......”
“还有惜春那丫头,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野性。我给了她一副千里镜,她不好好地用来看星星,反倒是日日爬到山顶上,拿着那镜子往园子里各处偷看。”
“前儿个,竟被她偷看到宝姐姐在荡秋千,可把她吓坏了。”
惜春确实吓坏了,她哪儿想过宝钗会去荡秋千啊,一点儿都不像是宝姐姐。
于是她忙将望远镜交还给了探春,又偷偷跑去告诉了林珂,指望着日后东窗事发时,能有林珂挡在前面的......
林珂将这些琐事,一股脑儿地全告诉了秋皇后。
后宅琐事其实繁琐无聊,许多人都不爱看的,但秋皇后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她脸上带着恬淡而又满足的笑容,安静地听着。
尽管这些事情是如此的琐碎,但从自己儿子的口中说出来,那便成了天底下最有趣的故事。
待林珂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时,秋皇后见状,竟是亲自动手,提起茶壶又与他续上了一盏。
她看着林珂咕咚咕咚地喝着茶,那不甚雅观的姿态,落在这凤藻宫里,本是极大的失仪。
可秋皇后看着,心里却是异常的满足与欢喜。
这才是她的儿子,不是那个君臣有别的安林侯。
“你今儿自个儿过来了。”秋皇后放下茶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故作嗔怪地问道,“如何不带上林丫头一并进宫?”
林珂闻言,不由得诧异道:“林妹妹?她......她在家中尚有许多事务要处置呢。”
他随口解释道:“这不,年关将近了,府里头大大小小的采买、赏赐、人情往来,都得她帮着平儿一同参详打理。她也忙活着呢。”
“哦?”秋皇后一听这话,凤目便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珂,“分明你才是一家之主吧?如何倒把这些个繁杂的内务,都丢给了林丫头去做?”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如今倒要替你操持这偌大的家业了?”
她故作不满地数落道:“你自己倒真是成了个甩手掌柜了!”
林珂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大感委屈。
这是什么道理?方才不还说怕我为俗务费心,特意派了人来帮忙么?
怎么这一转眼,倒又嫌弃我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太清闲了?
林珂心中腹诽,嘴上却不敢说,只得也学着方才那般撒娇的口吻,故意拉长了脸道:“哎呀,我明白了。原来娘今日这般高兴,压根儿就不是因为见着了我。”
他有些幽怨地看着秋皇后:“您只是想见林妹妹而已,是不是?我反倒是成了那个捎带的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来呢!”
“噗嗤......”
秋皇后被他这副小儿女态的模样给逗得再也绷不住了,掩嘴笑了起来,本来还留着的一些母仪天下的威严瞬间便荡然无存。
她伸出手指,虚点了一下林珂的额头,嗔怪道:“少在这里贫嘴!你这张嘴,也不知是随了谁,恁地会讨人嫌!”
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纵是她们一个个的都不来,我这宫里,只要能见着你一个,便也就够了。旁的都不打紧。”
这话说得已是情真意切。
林珂闻言,也是心中一暖。
他笑道:“娘娘放心。我想着,往后不是每日都得给您请安?届时,娘娘怕不是要高兴坏了?”
“哦?”秋皇后闻言,只笑道:“你若当真能如今日所说的这般做,我又如何能不高兴啊?”
她嘴上虽这般说着,心里却又忍不住悠悠一叹:
傻孩子。
你当这每日请安是这般容易的么?
真到了那一天,你登上了那个位置,肩上扛着的,便是这天下的万民与江山。
届时,你每日里要批阅的奏折堆积如山,要应对的朝臣纷繁复杂,你又要忙成什么样子呢?
便是真个儿来与我这母后请安,怕也只是匆匆一晤,问候几句身子,便又要离去了。
哪里还能像今日这般,坐在暖榻上,与我这般闲话家常,说那些个微不足道的趣事呢?
......
母子二人的这番私话,不知不觉,竟是说到了日影西斜,快要黄昏了。
林珂到底还是记挂着府里的事务,不好在宫中久留,便起身告辞。
秋皇后虽是万般不舍,却也知道他如今身份不同,不能总拘在自己这后宫之中,只得强忍着不舍,温言嘱咐了他许多注意身子、莫要操劳的话。
她不可能亲自去送,只让元春代为相送。
林珂与元春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高高的宫墙夹道之中。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元春今日换了一身相对素雅的宫装,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冷,倒与妙玉有几分神似,只是到底是不同的,她只是因着多日积累的疲惫罢了。
“侯爷想来也看到了。”元春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宫道中格外清晰,“今儿一下午,皇后娘娘脸上的笑意,便不曾断过呢。”
“自我入宫以来,都不知有多少年未曾见过娘娘这般开怀了。”
林珂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往后我会常来的。”
元春闻言,便也不再多说这个话题。
反倒是林珂,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几分歉意开口道:“对了,大姐姐,我怕是没能守住秘密。”
元春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淡淡笑道:“珂兄弟是指......我回府省亲一事?”
“正是。”林珂道,“之前在府里一时说漏了嘴,已将你要回去省亲两日的事告诉姑娘们了。”
元春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
“原也不算什么大事,总不能真当成什么惊喜吧?”她自嘲地笑了笑。
元春自己当然是很愿意回家的,很想要见见自己的家人。
可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大抵早就忘了自己了,更知道有些亲人,或许并不待见自己回家。
说是惊喜,惊当然是有的,可喜又有多少呢?
有十年了罢,家早已是个模糊的影子了。
元春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面目,去见那些个阔别了十年的亲人。
她忍不住,还是问了林珂:“珂儿既是说了,那......她们......府里的姑娘们,是个什么反应?”
林珂看着她那双故作平静、实则藏着几分忐忑的眼眸,心中一软。
他故作轻松地笑道:“反应?那自然是高兴坏了!”
“我才刚一说出口,她们便都欢呼起来,一个个的,都盼着能早日见见你这位传说中的大姐姐呢。”林珂半真半假地描述道。
“所以啊,大姐姐。”他促狭地眨了眨眼,“你此番回去,可要多准备些礼物才行。”
“咱们府里那几个丫头,可都是人精。尤其是惜春和湘云,那更是两个小貔貅,只进不出的。”
“你若是缺了哪个的,或是给的轻重不一了,到时候她们闹起脾气来,我可是没办法替你收场的。”
元春知道,林珂这是在用这种玩笑的口吻安慰自己,化解自己的伤感。
自己不是一个失败的投资品,只是一个许久未归家的大姐姐。
她领他的这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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