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者所化的亿灵暗影,在诗瑶构筑的无形壁垒前徒劳地冲撞、嘶吼,那凝聚了无数执念与悲愿的攻击,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破碎。每一次溃散重组,那暗影的气息便衰弱一分,但其核心那股为挚友求取一线生机的疯狂执念,却未曾有丝毫减弱。
丹恒凝视着那不断重复着无望冲锋的暗影,持枪的手依旧稳定,但内心的波澜却愈发汹涌。开山者那弱小、固执、不惜一切的身影,与他脑海中那些翻涌而上的、模糊却沉重的记忆碎片,逐渐重叠。
“宁如飞蝇扑火,不做枯木长春。”
一个声音,带着久远年代的倨傲与决绝,仿佛穿透了轮回的迷雾,在他心底清晰响起。那是……应星的声音。是那个曾与他(饮月)并肩,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坚信刹那绚烂远胜漫长苟活的百冶天才。
“过去,我打心底里这么觉得。” 记忆中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淡淡的自嘲与难以察觉的温柔,“但在遇到你们之后……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多活片刻……”
话语在此微妙地停顿,仿佛那个骄傲的工匠意识到了什么,生硬地转折:
“……不成,这话可说不得。”
那段来自遥远过去的对话碎片,如同冰锥,刺入丹恒此刻的心境。他明白了。当年的应星,在说出那句话时,心中所想的,绝非单纯的工匠信念,而是对身边之人、对那份羁绊的珍视,让他开始畏惧死亡,渴望“长春”。那份未能宣之于口的软弱与眷恋,与眼前开山者这疯狂而直白的执念,何其相似!
都是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才会如此恐惧失去,才会如此……想要“活下去”,哪怕多一刻也好。
他曾是饮月君,背负着持明龙尊的荣耀与罪责,见证过无数轮回与牺牲。他曾是丹恒,在列车上找到了新的归宿与同伴,却也经历了分离与失去。他经历过力量的诱惑,承受过记忆的重压,在迷茫与挣扎中,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早已不是那个会被单纯信念或情感轻易左右的自己。
他看着仍在挣扎的开山者,看着那山峦之上、气息愈发微弱却依旧平静的荒笛。他看到了开山者那源于挚友之情的、不计后果的疯狂;也看到了荒笛那源于守护责任的、坦然接受命运却又心系苍生的沉默。
这两者,如同光影的两面,共同构成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悲剧。
他不能认同开山者那掠夺他人、强行续命的偏执,但他理解了那份心情。
他敬佩荒笛那承担至最后一刻的守望,但他无法坐视其守护的世界随之倾覆。
过去的他,或许会陷入两难的纠结,或许会被这份沉重的悲愿所束缚。
但现在的丹恒,早已不在迷茫。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仍在嘶吼的亿灵暗影,直接迎向荒笛那空洞的、仿佛能容纳一切悲哀的眼窝。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不再有丝毫犹豫与挣扎。
“荒笛。”丹恒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荒芜平原之上,甚至暂时压过了开山者的咆哮,“你的守望,你的牵挂,我已知晓。”
他手中的击云微微垂下,枪尖点地,并非放弃戒备,而是表达一种郑重的姿态。
“你为这片大地争取生机的心愿,不应随着你的消亡而湮灭。”
“开山者为你延续存在的执念,也不该以掠夺与疯狂的方式实现。”
丹恒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片古老土地的沉重一并纳入胸臆。他体内的“不朽”之力开始缓缓流转,与脚下这片浩瀚大地产生了一种深层次的、源自世界本源的共鸣。
“若你信我,”他凝视着荒笛,一字一句,如同立下不可动摇的誓言,“便将你所承载的一切——你对这片大地的眷恋,你对生灵的守护之责,乃至你所背负的过往与契约……统统交予我。”
“由我,来继承你的火种。”
“由我,来背负你的‘承负’。”
“你为大地同胞寻得的‘归宿’,将由我之手,延续下去。”
此言一出,天地俱寂。
连疯狂冲撞的开山者都停滞了一瞬,那无数灵魂碎片构成的眼眸,难以置信地“望”向丹恒。
诗瑶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赞许。她早已看出,丹恒选择的,是一条远比简单“夺取”更为艰难,却也更具可能性,更符合他本质的道路。
荒笛那巨大的岩石面孔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化岩石剥落般的波动。那空洞的眼窝,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丹恒。
“……外来者……你可知……‘承负’二字……意味着什么?”荒笛的声音更加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它非是力量……而是枷锁……是无穷无尽的……责任……与……孤寂……”
“我知道。”丹恒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我曾背负龙尊的宿命,亦曾承载开拓的使命。枷锁、责任、孤寂……于我而言,并非陌生。”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股蕴含着“不朽”生机与“开拓”无畏气息的力量,混合着他坚定的意志,如同桥梁般,伸向荒笛。
“但我亦知,唯有肩负起这些,才能真正守护想要守护之物,才能让希望……不至于在你我手中断绝。”
漫长的沉默。
荒芜平原上,只有风声呜咽,以及开山者那逐渐微弱下来的、不甘的嘶鸣。
终于,荒笛那庞大的山体,开始发出低沉而恢弘的轰鸣。那并非敌意,而是某种古老的、与世界根基相连的仪式正在启动。
“……善。”
一个简短的音节,却仿佛耗尽了荒笛最后的气力。
下一刻,整片荒芜平原,乃至远方那连绵的山脉,都开始微微震动!无穷无尽的土黄色光辉,从大地的每一寸土壤、每一块岩石中渗透出来,如同百川归海,向着荒笛那巨大的岩石面孔汇聚!
那光辉并非纯粹的能量,其中蕴含着无数岁月的记忆碎片:生命的萌芽与凋零,文明的兴起与衰落,守护的誓言与背叛的伤痛,以及那份对脚下这片土地最深沉、最无言的爱。
开山者所化的亿灵暗影,发出最后一声混合着释然与悲恸的长吟,它不再攻击,而是化作一道纯粹的守护执念,融入了那汇聚的土黄色光辉之中,成为了这厚重“承负”的一部分。
荒笛那巨大的岩石面孔,在磅礴的光辉中开始崩解、消散。他的气息迅速衰弱,但那空洞的眼窝中,最后留下的,却是一种解脱与……微弱的期盼。
“交予……你了……”
最终的话语消散在风中。
那汇聚了荒笛全部存在、全部记忆、全部“承负”的浩瀚土黄色光辉,如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化作一道洪流,汹涌地灌入丹恒向上摊开的掌心,融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的灵魂深处!
“呃——!”
丹恒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剧烈震颤起来。那感觉,并非单纯的力量灌注,更像是整个翁法罗斯大地的重量,连同其上万古的悲欢与责任,一瞬间压在了他的肩头!无数陌生的记忆、情感、景象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龟裂的土地祈求甘霖,新生的嫩芽渴望守护,逝去的亡魂低语着遗憾,还有那份与长夜月的古老契约所带来的沉重枷锁……
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如同大地脉络般的暗金色纹路,周身的气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蜕变、升华!原本属于“不朽”的苍青之光,与此刻融入的、厚重博大的土黄光辉开始交织、融合。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古老、更加贴近世界本源的力量,从他体内苏醒、勃发!
诗瑶静静地看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闪烁的算符,似乎在记录和分析着这罕见的神性蜕变过程。
过程持续了不知多久,当最后一丝土黄色光辉融入丹恒体内,平原的震动停止了。风声依旧,但那股弥漫在天地间的、属于荒笛的垂暮气息,已然彻底消失。
丹恒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依旧是那个丹恒,但气质已然不同。眼神更加深邃,仿佛倒映着万里山河与无尽岁月。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如同大地般沉稳厚重的气息,却又蕴含着“不朽”的永恒与“开拓”的锐意。暗金色的脉络在他肌肤下若隐若现,最终缓缓隐去。
他成功继承了“大地”的火种。
他成为了翁法罗斯的——大地半神。
他不仅获得了力量,更重要的,是他主动选择,并真正背负起了这片土地过往的“承负”,以及未来的希望。
他望向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仍在危机中挣扎的星,看到了那片混乱的创世涡心。
现在,他有了新的力量,也有了必须去完成的、更加沉重的责任。
“该去结束这一切了。”丹恒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诗瑶点了点头。
“走吧,大地的新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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