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里那股子陈腐味儿直往鼻子里钻，苏清鸢捏着手里那块半旧的布片，翻来覆去地看。上面的藤蔓纹路绣得歪歪扭扭，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永州故人……讨碗饭吃……”她小声嘀咕着，眉头拧成了个小疙瘩，“钱老夫人留下这话，是啥意思？这葛老，能帮上啥忙？”
玄影凑过来看了看，也摇头：“属下从未听说过慈幼局有什么特别的人物。那里除了几个老弱的管事，就是一群没爹没娘的孩子。”
云雀抱着胳膊，搓了搓发冷的手臂，带着哭腔：“姑娘，这地方阴森森的，咱们……咱们真要信这个吗？万一是个圈套……”
“圈套？”苏清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咱们现在这处境，跟掉进陷阱里的兔子也差不多，还怕多一个圈套吗？”她捏紧了布片，“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在这儿干等着，最后被人瓮中捉鳖强。”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玄影，你对城南熟，知道慈幼局在哪儿吗？现在外面这情况，能摸过去吗？”
玄影沉吟了一下：“慈幼局在城南角落，地方是偏，平时没什么人去。但现在街上全是叛军，过去不容易，得绕小路，风险不小。”
一直沉默的阿默突然走到苏清鸢面前，指了指她手里的布片，又指了指自己，重重地点了下头。意思是，他可以去探路，或者一起去。
苏清鸢看着阿默坚定的眼神，心里定了定。是啊，还有他们在。
“好，那就去碰碰运气。”她下了决心，“玄影，你挑两个机灵点的兄弟，跟我们一起去。其他人留在这里接应，务必藏好。”
她顿了顿，看向角落里那几口薄棺，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补充道：“万一……万一我们天亮前没回来，或者听到什么不好的动静，你们就自己想办法，看能不能混出城去，别管我们了。”
“姑娘！”留下的亲兵和云雀都急了。
“听我的！”苏清鸢语气坚决，“活着最重要。走吧。”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但也藏着无数的危险。
苏清鸢、阿默、玄影和另外两个身手最好的亲兵，一行五人，如同鬼魅般在漆黑的小巷里穿行。他们尽量避开主干道，专挑那些七拐八绕、连老鼠都不一定愿意走的小路。
即使这样，还是好几次差点跟巡逻的叛军撞上。有一次，一队士兵举着火把就从他们藏身的巷口经过，脚步声和盔甲声近在咫尺，苏清鸢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子汗臭和血腥混合的味道。她紧紧捂着嘴，连呼吸都停了，直到那队人走远，才敢大口喘气，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这边。”玄影在前面低声引路，他对京城的巷道确实熟悉得惊人。
越往南走，周围的建筑就越破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贫穷和荒凉的气息。慈幼局就在一片低矮棚户区的尽头，一圈歪歪扭扭的篱笆墙，里面几间黑灯瞎火的破旧瓦房，静悄悄的，仿佛已经被世人遗忘。
“就是这儿了。”玄影压低声音，示意大家隐蔽。
阿默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篱笆，进去查探。过了一会儿，他回来，比划着：只有最里面一间屋子有微弱的灯光，有个老人的咳嗽声。
苏清鸢和玄影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走到那间有灯光的屋子前，轻轻叩响了门板。
“谁……谁啊？”里面传来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浓警惕的声音。
苏清鸢按捺住紧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请问，是葛老吗？永州故人托付的孩子，来……来讨碗饭吃。”
里面沉默了一下，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眼窝深陷的老脸探了出来，浑浊的眼睛在几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看到玄影他们明显是练家子时，瞳孔缩了缩。
“永州？”葛老的声音带着疑惑，目光最终落在苏清鸢脸上，“什么故人？”
苏清鸢赶紧把那个布片从门缝里递进去：“是钱老夫人，永州通宝钱庄的钱老夫人，她让我们来的。”
葛老接过布片，凑到门口那盏如豆的油灯下仔细看了看，手指在那藤蔓纹路上摩挲了几下，脸色微微一变。他猛地抬头，再次打量苏清鸢，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迅速拉开房门：“先进来再说！”
屋子很小，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床，一张歪腿桌子和一个快要散架的柜子。葛老关好门，插上门栓，这才转过身，压着嗓子问：“钱嫂子……她怎么样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拿着这个‘蔓草纹’？”
苏清鸢简单说了钱老夫人中毒被救，以及他们现在被七皇子追杀的情况，略去了萧景渊和皇宫的具体细节，只说是得罪了贵人。
葛老听着，脸色变幻不定，最后长长叹了口气：“钱嫂子还是那么念旧情……她把这个给你们，是给了你们一条活路，也是把担子交给了你们啊。”
“活路？担子？”苏清鸢不解。
葛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那个破柜子前，摸索了一阵，竟然从柜子底部的夹层里，又取出了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布片，只是颜色更旧些。他将两块布片拼在一起，上面的藤蔓纹路竟然完美地连接了起来，形成了一幅更完整的图案。
“这……这是？”苏清鸢瞪大了眼睛。
葛老看着那拼合的图案，眼神变得悠远而哀伤：“这不是普通的蔓草，这是‘璇玑蔓’，前朝皇室暗卫联络的信物。钱嫂子的男人，也就是钱老六他爹，还有我……我们年轻时，都是前朝安排潜伏下来的暗线。”
前朝暗卫？！苏清鸢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惊叫出声。钱老六他爹？眼前这个看起来半只脚踩进棺材的老人？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处的黑暗角落里，萧景渊和裕亲王的情况也糟糕到了极点。
他们凭借高超的武功和对皇宫地形的熟悉，勉强摆脱了追兵，但萧景渊为了护着裕亲王和怀里的血诏，左臂被一个幽冥道的高手用淬毒的暗器划了一道口子，虽然及时服下了解毒丹，但整条手臂还是又麻又痛，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两人藏身在一处废弃宫苑的枯井里，听着上面不断跑过的追兵脚步声和呼喝声。
“必须尽快把血诏送出去！”裕亲王看着萧景渊苍白冒汗的侧脸，心急如焚，“你的伤……”
“没事，还撑得住。”萧景渊咬紧牙关，撕下衣摆紧紧缠住伤口，试图减缓毒素扩散，“皇宫被围得铁桶一般，硬闯不行。得找别的路子。”
他脑中飞快思索着可靠的人选和出宫的方法。京畿卫戍大部分被控制，朝中大臣府邸被监视……忽然，他想起一个人——骠骑将军赵莽！赵莽性格耿直，只忠于皇帝，而且他驻守的北城门相对独立，或许还未被七皇子完全渗透！最关键的是，赵莽欠他一个大人情！
“去北城门！找赵莽！”萧景渊压低声音，眼神锐利，“他或许能帮我们送出消息，或者……直接带兵勤王！”
“赵莽？可靠吗？”裕亲王有些犹豫。
“赌一把！”萧景渊语气决绝，“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皇兄的血诏在此，这就是大义名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染血的内衬再次贴身藏好，感受着那布料的粗糙和隐隐的血腥气，心中那股杀意和怒火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看了一眼漆黑的井口，对裕亲王道：“皇叔，你留在这里接应，我去引开追兵，然后想办法去北城门！”
“不行！你受伤了！我去！”裕亲王拉住他。
“你目标太大！”萧景渊摇头，语气不容置疑，“放心，我还死不了！为了皇兄，为了……她，我也得活着出去！”
深吸一口气，萧景渊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井壁，找准一个机会，猛地窜出枯井，故意弄出些响动，然后朝着与北城门相反的方向，疾掠而去！
“在那边！追！”立刻有叛军发现了他的踪迹，呼喝着追了上去。
井下的裕亲王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和喊杀声，拳头攥得死死的，老泪纵横。
慈幼局那间破旧的小屋里，苏清鸢还没从“前朝暗卫”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葛老却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块拼合好的布片收了起来，低声道：“这‘璇玑蔓’拼合，意味着‘惊蛰’已动，暗线重启。钱嫂子把这给你们，是认定了你们是能托付的人。”
他走到墙边，用手在墙壁上几个不起眼的位置有规律地敲击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墙壁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里面黑黢黢的，似乎是一条通道。
“这……”苏清鸢和玄影等人都看呆了。这慈幼局，竟然别有洞天！
“这条密道，通往城外。”葛老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早年为了以防万一留下的。你们可以从这里出去。”
苏清鸢心跳加速：“出城？那您呢？”
葛老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我老了，走不动了。而且，这里还有孩子们。你们走吧，出去后，往南走，三十里外有个黑风寨，表面上是一伙山匪，实际上……是我们的一处据点。到了那里，亮出拼合的‘璇玑蔓’，自然会有人接应你们。”
山匪据点？前朝暗卫的据点？苏清鸢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水也太深了！
但她没有时间细想，出城，找到援兵，救萧景渊，这才是当务之急！
“多谢葛老！”她郑重地行了一礼。
葛老摆摆手，催促道：“快走吧，天快亮了，路上小心。”
苏清鸢不再犹豫，带着阿默和玄影，迅速钻入了那条未知的密道。
就在密道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葛老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丫头，小心身边人……‘幽冥道’的影子，无所不在……”
密道门彻底合拢，将最后一丝光线隔绝。
苏清鸢站在漆黑的通道里，回味着葛老最后那句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
身边人？幽冥道的影子？他指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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