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正堂内,众人围坐,安静地用着早膳,空气中弥漫着粥米的清香和炖肉的浓郁气息。
朱慈烺吃得不多,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白瓷茶盏,目光看似落在氤氲的热气上,实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进行着一场关乎未来命运的重大思辨。
黄得功的突然到来,如同一块千钧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瞬间打破了力量的平衡,也迫使朱慈烺必须立刻重新审视,规划他那刚刚蹒跚起步的军事指挥体系。
作为一个灵魂来自数百年后的穿越者,他脑海中储存的不仅是明末历史的惨痛教训,更有对其军事体制优劣的深刻洞察。
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更清楚,大明军队之所以在后期一触即溃,并非缺乏忠勇之士,实乃其指挥体系积弊已深,到了非破不立的地步。
他的思绪飞速回溯着大明军事制度的演变轨迹: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立国之初,雄才大略,设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分权制衡,其意深远。
都督府掌统兵、训练与征战;兵部掌武官选授、军令、舆图,为运筹之中枢。二者相互牵制,军权最终集中于皇帝一人之手,体系堪称完善,确保了明初军队的强大战斗力。
然自永乐朝始,文官地位逐渐抬升,武臣勋贵集团却在一次次政治风波中不断被削弱、边缘化。
至明中后期,文官集团通过掌控科举、言路和内阁,彻底压制了勋贵武臣,五军都督府的大权名存实亡,其职能几乎尽被兵部侵夺,沦为安置勋戚子弟的虚衔养老之地,空有品级,毫无实权。
再有,历代皇帝为了制衡日益庞大的文官集团,防范武将拥兵自重,又叠床架屋般地搞出了“督师”、“经略”、“巡抚”等临时性的差遣官职,让他们凌驾于总兵、副将之上,手握“王命旗牌”,拥有便宜行事之权。
甚至到了后期,皇帝们对文官也不完全放心,又频繁派遣心腹宦官出任“监军”、“镇守中官”,直接插手前线指挥、粮饷分配乃至将领任免。
其结果是,指挥体系混乱到了极点,内耗空前。
常常是:一个总兵在前线浴血搏杀,头顶上却同时有巡抚、督师、兵部指令,乃至太监监军四五重上司,这些上官往往不懂军事,却个个都能掣肘。
文武相轻,互相倾轧,宦官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真正能打的将领被捆住手脚,动弹不得;夸夸其谈的文官和贪婪愚蠢的宦官却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瞎指挥一通。
这样的军队,未战先乱,如何能打胜仗?
毋宁说,很多时候根本不用敌人来打,自己内部的无谓消耗和愚蠢决策就足以致命!
“绝不能再重蹈覆辙,绝不能!”朱慈烺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眼下,他手中刚刚有了六万多新军雏形,民心初附,又天赐良机,迎来了黄得功这样忠诚可靠、能征善战的宿将,这简直是逆转乾坤的最佳时机。
朱慈烺深知,此时,必须抓住这个窗口期,从根本上革除文官掌军、宦官监军的恶习,重建一个高效、统一、由专业武将主导、直接对君主负责的军事指挥核心。
“五军都督府…”这个几乎被历史尘埃掩埋、空有其名的机构,在他脑海中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恢复它的实权!让它不再是空壳,而是真正成为统御全国兵马的最高军事机构,成为皇权延伸出去的、最锋利的剑。
但眼下,他势力范围仅限山东一隅,兵力也有限,没必要也不可能一下子恢复五个都督府的全套架子。
那么……
一个清晰而大胆、极具操作性的计划迅速在他脑中成型:
暂时只设立一个前军都督府,作为当前所有军事力量的最高统御和指挥机构。
授予黄得功前军都督府左都督之职,正一品武衔,赋予他全权负责所有军队的训练、编组、布防、作战指挥之权。张无极、冯忠、文兴邦等所有将领皆归其节制。
如此,便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内耗,提升决策和执行的效率,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至于可能引发的文官体系反弹和权力制衡问题…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冷冽而坚定的锐芒。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眼下生存是第一要务,凝聚力量、形成拳头打出去才是硬道理。
文官体系,自有其管理民政、筹措粮饷、稳定地方的重要作用,但绝不能让他们再把手伸进军队的具体指挥里。
必须明确权力边界。
至于对黄得功个人权力的制约……可以日后通过设立右都督、都督同知、佥事等副职来分权制衡,甚至可以建立完善的参谋体系和军法监察制度。
但绝不是现在!
如今这战时,需要的是绝对的信赖、彻底的放权和高效的运转。
想到这里,朱慈烺心中已然决断,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与责任感充盈胸臆。他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堂内众人。大家已基本用完早膳,王之心正指挥着叶正、玉儿和小兰春轻手轻脚地收拾餐具。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甲胄铿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堂内的宁静。
朱慈烺抬头望去,只见张无极、冯忠、文兴邦三位将领,身着沾满晨露和尘土的袍服,风尘仆仆,正并肩大步流星而来。三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急切与难以抑制的振奋之色,显然是从校场直接赶来。
行至堂前,三人停下脚步,甲叶轻响,对着主位上的朱慈烺齐齐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见状,心中了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哦?三位将军何事如此急切,一同前来?快快免礼,进来说话。”他转头对王之心道:“王伴伴,看茶。”
王之心躬身应诺,快步而去。张无极三人迈入堂内,在赵啸天下首的椅子坐下,身形笔挺,即便坐下也保持着军人的仪态。
很快,热茶奉上。三人皆是行伍之人,习惯了太子殿下的平易,也不客套,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便仰头饮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显是一路急行而来,口干舌燥。
朱慈烺笑了笑,正准备起身为黄得功引见这三位麾下大将,却见张无极已抢先一步放下茶盏,霍然起身,抱拳施礼,脸上带着敬重之色,朗声道:
“殿下!不必劳烦殿下引见。末将等方才正在城南校场督导新军操练,忽见城外烟尘大作,地平线上涌现一支军容严整、煞气逼人的精锐铁骑,浩浩荡荡开来,打头那面迎风猎猎、猩红底色的‘黄’字帅旗,更是格外醒目!”
“末将当时便心中巨震,与冯、文二位将军商讨,皆猜想莫非是…”
他目光灼灼地转向坐在朱慈烺身侧、同样已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的黄得功,语气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激动,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
“莫非是那位威震天下、令鞑虏闻风丧胆的‘黄闯子’、靖南伯黄总兵到了?末将等不敢怠慢,将操练事宜暂交了,便立刻拨马赶来州衙,想着定要亲自拜见黄老将军,一睹虎威!”
朱慈烺闻言,哈哈大笑,心情极为舒畅,“好,好!看来孤果然不用多介绍了。英雄惜英雄,豪杰重豪杰,诸位将军皆是心有灵犀啊!”
他伸手示意身旁的黄得功,正式介绍道:“孤还是正式给三位将军引荐一下吧,这位,便是靖南伯,正如张将军所说,曾血战辽东、忠勇无双的黄得功总兵!”
黄得功连忙上前一步,他虽位高爵显,但深知眼前这几位皆是太子如今倚重的臂膀,是未来共事的同袍,且对方如此热情敬重,他自然不敢有丝毫托大,抱拳向张无极三人一一示意,脸上带着粗犷却无比真诚的笑容,声音洪亮:
“黄某惭愧,劳诸位将军挂念,亲自前来,黄某何德何能,实在不敢当。”
他话未说完,那张无极猛地收敛笑容,神色变得无比肃穆庄重,毫不犹豫地向前踏出一步,推开座椅,对着黄得功,“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行的竟是军中参见大将的隆重礼节,声音微微发颤,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末将张无极,拜见黄老将军!老将军威名,如雷贯耳,播于四海。”
“末将昔年在辽东时,便无数次听闻老将军率麾下儿郎,突骑冲阵,浴血搏杀,辽东处处皆留下老将军赫赫战功,每每听闻,皆心驰神往,恨不能随将军马后,杀敌报国。”
“将军忠勇,天下皆知。今日得见将军虎威,无极三生有幸。今后同在殿下麾下效力,恳请老将军不吝指点,多多教诲,末将愿执鞭坠镫,唯太子殿下,及黄老将军马首是瞻。”
这一拜,发自肺腑,充满了对前辈悍将的无限敬仰与誓死追随的决心。同为从辽东那片血肉磨盘中滚出来的军人,张无极太清楚“黄闯子”这三个字代表着怎样的勇武、忠诚与赫赫战功。
那是用无数场血战、用一身伤疤、用对大明赤胆忠心换来的无上荣光。
冯忠与文兴邦见状,亦同时起身,虽未如张无极般行单膝大礼,却也皆躬身抱拳行礼,言说对黄得功的久仰大名,并请求老将军多多指教。
黄得功被张无极三人这突如其来、郑重无比的大礼弄得一怔,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涌上心头。
他久在官场军旅,见过太多虚情假意、倾轧算计、世态炎凉,此刻张无极等人眼中那纯粹而炽热的敬佩、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真诚,让他这铁打的汉子、见惯了生死的沙场老将,也不禁为之动容。
黄得功连忙抢上前两步,伸出双手,纷纷将张无极、冯忠和文兴邦三人搀扶起来,声音也因激动而带上了几分沙哑:
“张将军、冯将军、文将军,快请起,快请起,这如何使得,折煞黄某了,折煞黄某了。”
他走到张无极面前,紧紧握住张无极的手臂,感受着那股豪气,对这位和自己一样都是辽东厮杀出来的将领,满是欣赏与感慨:
“你我皆是武人,皆为大明厮杀,在辽东那片苦寒之地流过血、丢过命。份内之事,保家卫国而已,何足挂齿。”
“能得诸位将军如此看重,如此情义,是黄某的荣幸。今后同在殿下麾下,自当同心同德,肝胆相照,并肩杀敌,共卫社稷。谈不上指点,互相砥砺,互相扶持!”
朱慈烺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这几位心腹爱将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场面,心中倍感欣慰,一股暖流悄然涌动。
这正是他迫切需要看到的——麾下将领团结一心,同仇敌忾,而非互相猜忌,内耗不止。这种基于共同经历和彼此认可的袍泽之情,远比任何行政命令都更能凝聚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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