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朱慈烺负手而立,面带看似欣慰感慨的笑容,内心却是一片冰凉的算计和火热的期待。台下,济宁城的头面人物们如坐针毡,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
方才太子所说,赵啸天和其他官员所献的那“四十五万两”、“数十万两”,如同两块巨大的磨盘,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碾磨着他们的侥幸和犹豫。
朱慈烺心里暗戳戳寻思着:火候差不多了,这群肥羊已经吓得不轻了。不过,还得再添把猛火,把锅烧得再热些!看你们还能绷多久!一个个家底厚得流油,不出点血怎么对得起我这太子亲自下场演戏?
他故意在高台上又踱了几步,靴子敲击木台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众人的神经上。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再次精准地定格在看似专注品茶、实则用碗盖掩饰内心惊涛骇浪的潘时昇身上。
就是现在!
朱慈烺忽然停下脚步,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点名般喊道:“潘家主!”
“啪嗒!”一声轻响。正全神贯注计算着得失、权衡着数字的潘时昇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吓得手猛地一抖,精致的瓷茶碗盖失手掉落在茶碗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几滴微烫的茶水溅到了他华贵的杭绸直裰上,留下深色的斑点。
他也顾不得了,慌忙放下茶碗,几乎是弹跳起来,深深一揖,声音都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哎!草…草民在!”
他强行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脸上迅速堆砌起无比的惭愧和诚恳,语气也变得流畅起来,只是语速稍快,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殿下所言,句句振聋发聩,草民等听得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吾等身为地方官绅世家,本该早些洞察时局艰难,主动前来拜见殿下,为君父分忧解难才是!竟劳殿下亲自开口…实在是罪过!罪过!”
“尤其那兴漕帮赵总舵主,草民往日也曾有过数面之缘,知其乃江湖豪杰,快意恩仇,却不想其忠义之心竟如此赤诚灼热,能倾尽帮中浮财积蓄,拿出四十五万两巨资襄赞王师!此等义举,草民由心敬佩,与之相比,更感自身之渺小与迟缓!”
说着,潘时昇暗暗咽了口口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心念电转,瞬间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心里寻思到:“绝不能只让我潘家一家顶在前面出血!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要投资就必须把所有人都绑上太子的战车!这样既显得众人齐心,力量更大,能在太子面前买个好看,也能分摊风险,免得日后被枪打出头鸟,或者被其他几家看了笑话!”
想到这里,他再次行了个大礼,目光飞快地、不易察觉地扫视了周围一圈那些眼观鼻鼻观心、实则竖着耳朵的同伴,然后对朱慈烺说道,语气仿佛是在为太子隆重介绍本地的忠义力量,为自己接下来的“壮举”铺垫和拉上垫背的:
“殿下!得知殿下亲临济宁,草民便深感此事关乎国运,绝非一家一户之事,故而不揣冒昧,主动奔走联络了在座的诸位济宁一带的士绅大户、书香门第、殷实商户。今日能在此地的,皆是心向大明、愿为殿下效力的忠义之士!除了草民潘家之外,还有……”
他的目光率先投向身旁一位并未穿着戎装,而是一袭青色云纹直裰、身形健硕挺拔、面容清秀中带着几分经年军旅磨砺出的英气与沉稳的中年男子,“……还有这位,我济宁卫世袭指挥使,文兴邦文将军!”
那被点名的文兴邦闻言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潘时昇会第一个点自己,随即立刻起身,动作带着军人的干净利落,对着高台上的朱慈烺便是推金山倒玉柱般的一个重重大礼,声音洪亮却刻意带上了请罪的意味:
“殿下!微臣文兴邦,济宁卫世袭指挥使,叩见殿下!微臣……微臣无能!虽一直与那左卫指挥使云飞不和,知其跋扈,却万万没料到此獠竟包藏如此祸心,丧心病狂、通敌叛国至此……”
“微臣世受国恩,坐镇一方,却不能早日洞察其奸,为殿下铲除此等毒瘤,险些酿成倾天大祸!微臣……失职!恳请殿下治罪!”
他这番话,半是真心的后怕,半是顺势而下的请罪表忠。
朱慈烺摆摆手,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文指挥使不必过于自责。逆贼包藏祸心,隐藏极深,善于伪装,孤亦是亲临此地,多方查证,险象环生,方才洞察其奸。你今日能主动前来,表明心迹,孤心甚慰。”
他话锋微微一转,仿佛随口提起,却带着千斤重量:“孤听说,文指挥使似乎还与那山东总兵刘泽清……”
听到“刘泽清”三个字,文兴邦脸色骤然一变,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不等朱慈烺说完,“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甚至“咚咚”磕了两个响头,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恐和急于划清界限的决绝:
“殿下恕罪!殿下明鉴!微臣糊涂!昔日确……确与那刘泽清结为了儿女亲家!然……然哪知刘泽清竟是如此贪生怕死、无君无父之徒!闻敌而溃,望风而逃,弃土失城,置朝廷安危于不顾,更纵兵劫掠百姓,形同流寇,天怒人怨!”
文兴邦继续颤颤巍巍地解释道,“其……其还曾暗中联络微臣,以荣华富贵相诱,蛊惑微臣与其一同南逃……殿下!微臣再是不堪,也深知忠义二字重逾千斤!岂能做出此等弃城而逃、背君叛国之丑事?!”
“微臣文家,世代簪缨,世受国恩!唯有誓与济宁共存亡,与大明社稷共存亡!方对得起祖宗,对得起陛下和殿下!!”
这番话他说得掷地有声,额头上甚至因为激动而青筋暴露,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真心的。
朱慈烺听得拳头在袖中暗自握紧,心里大骂:“刘泽清这王八蛋!真是烂到根子里了!纯纯的废物加人渣!”
但面上却迅速缓和下来,虚扶一下:“文将军能有此忠心,坚守城池,不为所动,孤又岂能因过往姻亲关系而怪罪于你?起来!快起来!过往之事,不必再提,往后看!孤,看重的是将来!”
文兴邦这才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退回座位,只觉得后背冰凉,早已被冷汗湿透。
潘时昇见文兴邦这边有惊无险地过关,赶紧抓住空隙,目光又转向另一位气质儒雅的老者,继续说道:“殿下,还有这位,是原山西太原府阳曲知县,任孔当,任老父母!任老父母为官清正,只因时运不济……”
随着他的介绍,一位年约四十多岁、面容清癯、鬓角微霜、穿着半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熨烫得平平整整的蓝色直裰的中年文人站起身。他神情激动,眼眶瞬间就红了,步履略显急促地走到场中,对着高台上的朱慈烺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带着深深愧疚与风霜的揖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殿下……老臣任孔当,叩见殿下!老臣……老臣无能,愧对陛下,愧对殿下啊!!未能守住阳曲,致使桑梓之地沦于闯贼之手,百姓遭殃……老臣辗转躲藏,一路艰辛逃回故乡济宁,无一日不深感羞惭,无颜见山西父老……”
说着,竟真的流下两行热泪,显得情真意切。
朱慈烺见状,心中一动,竟直接踱步走下了高台。他身后的四名贴身护卫立刻在吴六子凌厉的眼色指挥下,无声而迅速地紧跟上去,保持着一个既能随时扑上保护又不打扰谈话的微妙距离。
朱慈烺亲自走到任孔当面前,伸手稳稳地扶住了这位老知县的胳膊,阻止他继续行礼,语气真诚而沉痛:“任老大人万万不必如此自责!如今这般时局,山河破碎,烽烟四起,又岂是一城一池之失、一人一职之过?此乃庙堂积弊已久,天下大势所致,非战之罪也。老大人能在那等险恶境地下全身而退,已属不易。如今在济宁能见到老大人这般忠贞饱学之士,孤心甚慰!”
那任孔当一辈子读圣贤书,最高也只做到七品知县,何曾如此近距离面对天家贵胄,更遑论被太子亲手扶起?顿时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殿下……殿下如此体恤……老臣……老臣……”
朱慈烺扶着他,目光恳切,继续道:
“孤早已听闻,任老大人致仕回乡后,在济宁乃至兖州府一带的府学、生员中极具声望,道德文章皆为士林楷模,门生故旧遍布齐鲁。如今国事维艰,正需重整人心士气,凝聚士林力量。今后这济宁一带的文教风气、士绅表率、清议导向,任老大人可不能袖手旁观,需得助孤一臂之力啊!”
任孔当闻言,仿佛在迷茫中看到了灯塔,找到了人生新的价值和方向,激动得又要跪下,被朱慈烺牢牢扶住。他哽咽着,几乎是发誓般说道:
“殿下信重若此,老臣……老臣虽才疏学浅,愿豁出这条老命!竭尽所能,辅佐太子爷,整肃学风,凝聚人心,激扬忠义,为殿下稳住这济宁士林之基!必不使殿下失望!!”
朱慈烺用力点点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好!很好!有老大人此言,孤就放心了!士林清议,亦是国之重器!”
就在此时,潘时昇的目光又看向后排一位四十多岁、目光沉静睿智、气质沉稳的书生,喊道:“殿下,还有这位是兖州府学的廪膳生员,郑与侨郑秀才!郑秀才虽功名未显,然学识渊博,急公好义,在兖州士子中颇有威望!”
那书生郑与侨立刻起身,举止沉稳从容,对着朱慈烺行了一个一丝不苟的书生礼,声音清朗平和,不卑不亢:“学生郑与侨,拜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摆摆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不必多礼。观你气度,便知是沉稳干练、胸有丘壑之人。今后,这兖州府的士林清议,联络沟通,就要多多倚仗任老大人和你们了。有你们在,孤,心安矣!”
郑与侨再次行礼,语气坚定而清晰:“殿下放心,学生虽不才,愿效奔走之劳,联络兖州府乃至鲁西南有志之士,晓以大义。我相信,兖州府忠义之士,定然能明辨是非,汇聚于殿下麾下,同心戮力,共克时艰!”
朱慈烺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回,却见潘时昇又看向另一个方向。
只见一个身材发福、面皮白净红润、穿着耀眼团花锦缎长衫、外罩一件价值不菲的紫貂皮坎肩的中年男子慌忙起身。他显然紧张过度,手足无措,竟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因紧张而变了调,尖细起来:
“草民……草民唐之蕃,叩…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岁……哦不……千岁千岁千岁!!” 他显然吓坏了,连最根本的称呼都喊错了,顿时脸涨得通红。
朱慈烺被他的窘态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周围原本极度紧张的气氛也瞬间缓和了不少,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轻笑。他走过去,同样亲手扶起这位看起来活像个土财主、富家翁的商人:
“起来起来,唐东家不必行此大礼,孤又不会吃人哈哈哈。快快请起。”
院内顿时气氛轻松了许多。
唐之蕃颤颤巍巍地站起,两张平时养尊处优、白胖细腻的脸庞,此刻涨得如同熟透的紫茄,憋了半天,额头都冒汗了,才终于蹦出一句:“殿…殿下需要啥,俺老唐家,别的没有,就…就有点臭钱和粮食,管…管够!保…保大明!!”
这话说得质朴无比,甚至有些滑稽粗俗,却透着一股子罕见的实在和决心。
朱慈烺闻言一愣,随即放声大笑:“好!好一个‘管够’!好一个‘保大明’!唐东家快人快语,质朴忠义,孤喜欢!不必紧张,你的忠心,孤记下了!”
他用力拍了拍唐之蕃厚实柔软的肩膀。唐之蕃受宠若惊,只知道咧着嘴傻笑,连连点头,憨态可掬,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善意的低笑。
朱慈烺让他坐下,转身刚要走开,潘时昇又指向另一边角落一位气质略显不同的年轻人:“殿下,还有这位,是济宁孙家的少主,孙芳。孙家亦是本地望族。”
朱慈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约莫二十出头、身穿月白色杭绸直裰、腰系丝绦、眉目清秀、气质略显清冷孤高的青年站起身。他动作流畅而恭敬,对着朱慈烺行了一个礼,姿态优雅:“学生孙芳,拜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有些好奇:“哦?看你年纪轻轻,气度不凡,也是府学生员?”
孙芳再次行礼,回答得不卑不亢,带着一丝读书人的清傲:“回殿下,学生惭愧,于科举一途并无天赋,屡试不第。前些年家中捐资,得了个国子监监生的功名,实在有辱斯文。”
朱慈烺笑了笑,安慰道:“原来如此。捐监亦是正途,为国出力未必只有科举一途,不必妄自菲薄。你们孙家能来,孤也很高兴。”
他忽然想起尹希廉的汇报,貌似随意地试探着问:“哦对了,孤依稀听闻,你们孙家与曲阜圣裔孔府还是姻亲?”
孙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太子连这等细节都知道,随即坦然道:“回殿下,确是如此。学生的姑母,嫁于当代衍圣公孔胤植大人之堂弟为妻。孙家一向谨守本分,不敢借圣裔之名妄自尊大。”
朱慈烺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很好。圣裔联姻,不忘国恩,更是佳话。孔圣人家,忠孝节义,乃天下表率。”(这是场面话,其实朱慈烺心里知道,这孔家“世修降表”的尿性,迟早搞你!)
见潘时昇似乎意犹未尽,还要继续介绍下去,朱慈烺抬高了声音,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潘家主啊,你的心意孤明白了,不必一一介绍了!孤相信今日能来到这州衙之内的,都是我大明的忠义之士,是济宁的栋梁!孤都记下了!”
他语气一转,带着一丝紧迫感:“只是时光紧迫,再过一个多时辰,南门外征兵就要开始了,孤与两位将军还需前去主持大局。”
潘时昇连忙躬身点头:“殿下说的是。回殿下,剩下的也多是任老父母的得意门生、济宁本地的中小士绅以及各行业的商户代表。皆是闻听殿下天威,感念国恩,真心前来投效,愿供驱策的!”
朱慈烺朗声笑道,声音传遍院子:“好!好一个忠义满堂!看到济宁有此等忠贞之士,孤心甚喜!甚慰!”
他回到高台上,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推心置腹的坦诚:“既然诸位都是自己人,今日关起门来说话,孤也就不再虚言矫饰,绕圈子了!如今孤最大的难处,想必诸位也能猜到,便是缺钱、缺粮、缺人!”
“新军要练,甲胄要造,火器要研发,流民要安抚,城池要修缮,处处都要开销!待会征兵令一下,便是吞金噬银的开端!每一天,每一刻,都是巨大的消耗!”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仿佛要看进他们心里去:
“时间紧迫,孤也不想听空话套话。孤想听听诸位的实在话!在钱粮、人才、物力方面,大家都能如何助孤一臂之力?孤,很想听听,诸位有何教孤的?”
他的话,语气刻意放得低沉,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请教的意味。
这一句“教孤”,如同惊雷,吓得台下众人魂飞魄散,刚刚坐下的又差点齐齐跪下,纷纷慌乱地喊道:
“不敢不敢!”
“殿下折煞草民了!”
“万万不敢!”
朱慈烺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都坐着说!今日只论实事,不必拘泥虚礼!孤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助力,不是空口白话!”
他的目光再次如鹰隼般落在潘时昇身上,带着巨大的鼓励和不容退缩的期待:“潘家主!你今日牵头聚众前来,足见威望与担当。孤早闻济宁潘家,世代簪缨,家业雄厚,在你手上更是经营得蒸蒸日上,堪称济宁翘楚。”
“今日便由你开始,给大伙打个样,说说心里话!潘家,实打实地,能担负多大的钱粮份额?孤要听实话!诸位也都一样!”
朱慈烺目光扫向其他人,“无需倾家荡产,孤非是抄家掠货的流寇,只求诸位在力所能及之内,根据家业大小,尽心竭力即可!无论多寡,都是一份心意,孤都感慰不尽!!”
潘时昇听完,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再无退路可避。他再次暗暗咽了口口水,仿佛咽下所有的犹豫和肉痛,把心一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心想,“既然躲不过,不如把场面做足,博个头彩和最大印象分!而且把所有人都拉下了水,要出血大家一起出!我潘家出大头,占了首功,日后好处自然也最大!”
他行了个大礼,声音陡然拔高,显得无比慷慨激昂,甚至带着一种表演式的悲壮:
“殿下所言,真真是折煞草民了!潘家世代深受皇恩,沐浴圣化,方能有此薄产!如今国难当头,正是我辈报效君父之时!赵总舵主一江湖豪杰,尚能倾尽所有,献出四十五万两白银!此等义薄云天,令我辈汗颜!”
潘时昇顿了顿,加大了嗓门,“我潘家忝为士林表率,官宦世家,深受国恩两百余年,岂能落于人后,徒惹天下人耻笑?!草民不才,愿代表潘家,即刻设法筹措现银八十万两!另献上家中积存粮草五十万石!以供殿下新军之用,略尽绵薄,以表潘家赤胆忠心!!”
“八十万两?!五十万石粮草?!”
“轰隆!!!”
这个数字如同九天惊雷,在州衙院子里炸响!不仅将在场所有士绅商贾震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连高台上的朱慈烺、张无极、冯忠都差点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张无极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冯忠则死死捏着椅子扶手,指节发白,才忍住没惊呼出声。
朱慈烺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疯狂吐槽:“我操!八十万两?!五十万石粮?!这他妈……这他妈得多有钱?!这还只是‘拼凑’、‘设法筹措’出来的?!听他这口气还不是极限?!那他潘家实际库存现银该有多少?!四五百万两?!甚至更多?!粮食岂不是要堆成山?!”
心里不断腹诽,朱慈烺内心继续吐槽,“他娘的!明末这些士绅豪门,真真是富可敌国!肥得流油啊!难怪历史上李自成进北京能拷掠出七千万两!崇祯皇帝却连几十万辽饷都凑不齐,哭穷哭到要饭!这世界太他妈魔幻了!简直离谱!!”
尽管内心疯狂吐槽,朱慈烺面上却瞬间绽放出无比惊喜、感动、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笑容,他甚至立刻再次起身,快步走下高台,几乎是冲到潘时昇面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都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潘家主!潘家主竟有如此豪情壮志!如此深明大义!如此……如此忠肝义胆!孤……孤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
他紧紧握住潘时昇的手,用力摇晃着,仿佛遇到了天大的知己和恩人。
潘时昇被太子这过于亲热激动的举动搞得受宠若惊,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表示:“殿下言重了!此乃草民本分!本分啊!能为殿下分忧,是潘家的荣耀!”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太子攥得生疼。
朱慈烺紧紧握着他的手,目光却已经如同探照灯般,锐利地瞟向了其他人。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潘家已经出价了,你们呢?
果然,这边话音未落,那边的济宁卫指挥使文兴邦坐不住了!武人脾气本就直接,火爆性子一点就着,眼见被一个士绅抢了头彩,还出了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天价,他岂能落后?
这不仅是钱的问题,更是面子问题,是忠心和实力的体现!
文兴邦立刻腾地站起来,抱拳吼道,声如洪钟:“殿下!潘家主高义!令人敬佩!我文家虽不如潘家豪富,但也世受皇恩百载,世代执掌济宁卫,岂甘人后,做那缩头乌龟?!微臣愿尽出文家累世所积!现银二十万两!粮草三十万石!献于殿下,以充军资!望殿下不弃!文家愿为殿下前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朱慈烺立刻转向他,眼中满是赞赏和鼓励:
“好!文指挥使快人快语,忠勇可嘉!不愧是军中栋梁!孤记下了!这二十万两银,三十万石粮,便是你文家的贡献,孤收下了!”
那老知县任孔当也激动得胡子发抖,颤巍巍起身,仿佛要将一生的清誉和家底都押上:“殿下!老臣……老臣为官数十载,两袖清风,家业浅薄,然国难当头,岂容惜身?愿尽数拿出家中所有,现银八万两!粮草五万石!略表心意!虽杯水车薪,亦是老臣全家老小报国之心!”
“好!任老大人公忠体国,清风亮节,孤心甚慰!八万两,五万石,孤看来,重逾千斤!”
这时,那位沉稳的秀才郑与侨也站了起来。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早已暗中串联多时,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组织者的自信:
“殿下!学生不才,近日见时局危殆,已奔走联络济宁、兖州、乃至东昌府附近志同道合之乡绅,共计六十八家!我等虽多为清流寒门,家资不丰,然忠义之心不落人后!我等愿合并凑集现银五十万两!粮草六十万石!共同襄赞王师,助殿下成就中兴大业!钱粮已在调度,不日即可送达!”
朱慈烺闻言更是惊喜,这郑与侨果然是个实干人才!立刻上前扶住郑与侨的胳膊(又来!老喜欢拽人胳膊):
“郑秀才!好!太好了!孤果然没看错人!尔等乡绅之力,聚沙成塔,汇流成河,足以载舟!这五十万两,六十万石,解了孤的燃眉之急!孤多谢你们!”
紧接着,那个紧张的富商唐之蕃也急红了脸,满头大汗,生怕落后被看轻了,结结巴巴地喊道,声音都劈了:
“殿…殿下!!还…还有我唐家!愿出…出现银六十万两!粮…粮草五十万石!!殿下…殿下一定要收下!!我老唐…说话算话!!” 他生怕太子不信,急得直拍胸脯。
朱慈烺差点被这个数字又噎住,连忙走到唐之蕃面前,看着他紧张得如同水里捞出来、却又异常认真的样子,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唐东家!好!孤信你!好一个忠义唐家!孤记住了!六十万两,五十万石,好大的手笔!孤替万千将士谢谢你!”
唐之蕃见太子如此亲切肯定,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脸涨得发紫:“殿下…殿下,日后,但有所需,只需…只需派人到小号说一声,唐之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虽结巴,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
朱慈烺心中不禁真的涌起一丝感动,这些商人,或许逐利,但此刻的决心却是实打实的。
与此同时,那位与孔府联姻的孙家少主孙芳也朗声道,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世家子的从容:“殿下!孙家愿出白银六十万两,粮草五十万石!以尽绵力,助殿下匡扶社稷!”
朱慈烺上前,看着他年轻却沉稳的脸庞:“孙少主年轻有为,孙家深明大义,孤多谢了!”
孙芳谦恭地一揖:“殿下言重了,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他随即侧身,姿态优雅地指向身后那一群明显是商贾打扮、此刻都紧张地望着他的人群:
“殿下,这些位皆是济宁城内颇有声望、各有营生的忠义商贾。有经营粮行、掌控鲁西南米市的李家;有开设钱庄、汇通南北的王家;有做绸缎生意、与苏杭有往来的董家;有跑漕运、拥有数十条货船的江家;有开药局、药材遍及数省的林家;以及做盐引生意、家资丰厚的丁家!他们闻听殿下招贤纳士,匡扶社稷,皆愿倾力追随,共赴国难!”
随着他的介绍,那六位被点名的商人代表纷纷起身,恭敬地向朱慈烺行礼,脸上带着激动、惶恐以及一丝投资未来的决绝。
孙芳继续道,声音清晰而有力:“他们六家共同凑集现银五十万两,粮草五十万石!敬献殿下,以供军需,略表我等商贾报国之心!望殿下不弃笑纳!”
这显然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共同出资,由孙芳作为代表提出。
朱慈烺看着这一张张或激动、或惶恐、或精明、或质朴的面孔,逐一亲手虚扶,心中感慨如潮水般汹涌:
“这……这就是明末的资本力量吗?如此庞大,如此集中!一个国家该有的战争资源,不在国库,不在朝廷,却深深藏匿于民间这些豪绅巨贾之手!荒唐!可笑!可悲!但……此时此刻,这又是何等及时雨!何等解渴的甘泉!”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与复杂情绪,回到场地中央,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他看到了一些小商户代表也蠢蠢欲动,想要开口,但似乎数额不大,有些犹豫。
朱慈烺立刻朗声说道,声音充满了包容与鼓励:
“好!好!好!今日孤真是……大开眼界!更是心潮澎湃!孤看到了!看到了济宁并非只有潘、文、唐、孙等巨室!更有无数忠义之中小之家!你们的心意,孤同样感念!无论出力几何,捐资多少,都是一份沉甸甸的忠义!”
“孤在此承诺,凡今日有所捐献者,无论多寡,孤皆命书记官详细记录在册!将来新军建成,社稷稳固,孤必按功行赏,绝不辜负今日诸位雪中送炭之情!”
他这话一出,那些原本担心捐献太少拿不出手的小士绅、小商户顿时激动起来,纷纷起身报数:
“殿下!草民愿捐白银五百两,粮草一百石!”
“殿下!学生家贫,愿捐银二百两,尽绵薄之力!”
“殿下!小人愿捐布匹百匹,以供军衣!”
“殿下……”
声音此起彼伏,虽然单个数额不大,但聚少成多,亦是一股可观的力量,更重要的是,这形成了一种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强大气场!
朱慈烺一一颔首致意。
待声音稍歇,朱慈烺站在众人中央,用尽可能平静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声音总结道,他的目光扫过潘时昇、文兴邦、任孔当、郑与侨、唐之蕃、孙芳以及每一位捐献者:
“今日,孤在此收获的,远不止钱粮!孤收获的是信心!是民心!是我大明永不磨灭的忠魂义胆!”
“有济宁如此多忠义之家鼎力襄赞!有如此雄厚之资!孤就不信,练不出一支横扫天下的无敌雄师!就不信,平不了祸国殃民的流寇逆贼!就不信,驱不了关外虎视眈眈的鞑虏!”
“大明中兴,绝非空谈!有望矣!”
说到最后,他情绪越发激动,胸中豪情翻涌,竟直接对着满院子的人,许下了极其郑重乃至带有几分江湖气的承诺:
“孤在此立言,天地共鉴!诸位今日之忠义,所献之钱粮物力,孤,朱慈烺,此生不忘!将来但有所成,山河光复,四海升平,必不负今日诸位鼎力相助之情!功勋簿上,必有诸位浓墨重彩的一笔!”
“孤,说到做到!”
这话一出,带着江湖式的豪爽和天家罕见的、近乎赌咒发誓的真诚,瞬间将在场所有人都彻底震撼和征服了!
众人先是愣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巨大的感动和狂喜如同火山般爆发!
不知是谁先带头,所有人,无论是捐了八十万两的潘时昇,还是只捐了二百两的士子,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激动得浑身颤抖,异口同声地,用尽全身力气高呼道:
“殿下英明!”
“大明威武!”
“愿为殿下效死!!”
“中兴大明!!”
声浪如同海啸山崩,震耳欲聋,豪情直冲云霄,几乎要掀翻州衙的屋顶,远远传了出去!
朱慈烺站在中间,看着跪满一地的“肥羊”们,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激动、忠诚与希望,心中百感交集。
这“油”榨得,真是……酣畅淋漓,满载而归!远超他最乐观的想象!但又有些感动!
他粗略心算了一下,仅潘、文、唐、孙、郑、六商贾,这几家大的,现银就已超过320万两!粮草更是超过290万石!这还不算那些中小户的零散捐献和后续可能源源不断的供应!
朱慈烺心里无比震惊:发了!真的发了!别说练一两万新军,就是立刻拉起一支五六万人的精锐部队,支撑一年半载的作战都绰绰有余了!
李自成,你等着!多尔衮,你等着!
老子现在有钱有粮了!
不过,此时朱慈烺心里泛起了另一层的担忧,或者说是带着穿越者视角、对明末这个时代的审视!
历史上,明末这时候的国家税收体系彻底崩坏了,开始出现国家层面“劫贫济富”的严重从上至下的不公平和失衡状态!
朱慈烺知道,明朝一直对官绅少缴甚至免除部分税负,对商户的税收也长期都是“三十税一”,但几百年下来,官绅和大商户不断利用制度漏洞,缴纳的税负越来越少,这两个本可利用身份和资本获取暴利的人群,到了后期甚至可以做到“几乎免税”!
而最底层的老百姓除了原本的苛捐杂税,还要被迫缴纳崇祯时期源源不断的“三饷加派”!
“有产者少税,无产者重税”的畸形税收体系,就这样形成了!在朱慈烺看来,这也正是明末源源不断农民起义的核心原因之一,老百姓真的活不下去了……
回过头来看,这一个小小的济宁,当地这群官宦世家、商户,经几百年积攒、掠夺,就能拿出如此巨额财富,放眼整个大明估计更是不简单。
朱慈烺的心底,顿时想起了后世那位雍正四爷,他下死手干的那一系列改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摊丁入亩”“火耗归公”!
这雍正老四,虽说有时候癫是癫了些,时不时就激情迸发来一句“朕就是这样的汉子”类似的雷人雷语,但改革的能力,堪称一绝。
想到此处,朱慈烺心头暗暗下定决心,待到天下既定,这套子改革办法,自己定要和那雍正“借来”用用。
阳光透过院墙,照在朱慈烺年轻的、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也照在下方那群刚刚经历了“大出血”却莫名感到兴奋与荣耀的士绅商贾身上。
一场看似不可能的“榨油”行动,在朱慈烺高超的演技、精准的施压和画饼技巧下,竟变成了一场众志成城、踊跃报国的誓师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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