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整个济宁城内外,仿佛一架精密战争机器,高负荷地疯狂运转起来。
最繁忙、最核心之处,莫过于运河两岸。
自城南的南门桥起,向北,吞吐量巨大的大闸口桥,熙攘的草桥,运河拐弯处的会通桥,直至货物集散重地济阳台码头,连绵数里的河道两岸,此刻已然化作一片繁忙世界。
原本每日里帆樯如林、舟船如梭的漕船商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一列列秩序井然、桅杆如林、帆樯蔽日的各色船只,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这些船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既有官府标准的四百料、六百料漕舫,船体坚固,载重量大;也有专门用于运兵的战座船、巡沙船,舷侧留有射孔;更多的则是各家士绅商户贡献出的货船、客舫,甚至还有一些经过武备司工匠紧急增加防护板的民船、渔船。
这浩荡的船群,按照严格的编组、序列,首尾相接,泊在岸边。
岸上,同样繁忙异常。
数以万计的水手、船工、保障队民夫,以及轮换下来帮忙的新军将士,如工蚁般,将一袋袋粮食、一箱箱火药、一捆捆箭矢、一块块火炮部件、一箱箱铅弹、一摞摞棉被……从岸边仓库区中搬运出来,输送至各条船只底舱。
在这其中,以潘家潘时昇、唐家唐之蕃、孙家孙芳等为首的济宁本地士绅豪商领袖,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亲自带着家中最得力的管事、家丁,穿梭于各码头、仓库之间,与史可法、许文昌派来的官吏以及军中司马官协同指挥,清点物资,分配船只,调度人手。
这些士绅家族的商船、货栈、仓库,乃至自家的船工伙计,都毫无保留地贡献了出来。潘时昇甚至将自家最好的一艘大型楼船也献了出来,作为中军可能的指挥船。
在这种官民一体、上下同欲、众志成城的合力下,短短两日,集结的各类可用船只便已突破九百艘大关,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其效率之高,组织之严密,令久经沙场的黄得功、常延龄等都暗自咋舌,对太子殿下凝聚人心的手段佩服不已。
在这紧张有序的备战之外,一场迷惑北方窥探目光的“大戏”,也在史可法、赵啸天的统筹下,同步上演。
每日白昼,当时辰一到,约在巳时左右,便会有一支规模约在四五十艘的船队,从竹竿巷附近一个相对偏僻的码头启航。
这些船只多为较小的漕船或老旧客舫,吃水颇浅,但甲板上却“满载”着用稻草精心扎成、披着破旧衣衫的假人,远望去影影绰绰,似有不少人员。船舱里则堆放着沙石填充的假粮袋,有些麻袋甚至故意弄破,露出些许“粮粒”。
船上的水手们皆是兴漕帮中挑选出的机灵之辈,故意做出神色慌张模样,不时紧张回望济宁城,船帆上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些来不及修补的破损处,桅杆上的旗帜也挂得歪歪斜斜……
这支船队毫不避讳地沿着运河南下,方向直指淮安。
沿途,自有安排好的“落魄文人”、“失意小吏”、“逃难商贾”在岸边茶棚、酒肆“偶遇”熟人,唉声叹气地散布消息:
济宁内部再次爆发激烈内讧!部分贪生怕死、主张南逃的官员,勾结军中部分将领,私下截留了大量粮草物资,裹挟兵丁家眷,正仓皇南逃,欲投奔南京另立门户。济宁城如今人心惶惶,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赵啸天统领的锦衣卫与兴漕帮庞大信息网络,也开足马力,将之前就已散布的“太子朱慈烺年少无知,沉湎酒色,不理政务,近日更因惊惧而病倒”、“济宁文武争权夺利,文武臣工矛盾公开化,几乎兵戎相见”等虚假消息,进一步添油加醋,编织得更加“真实可信”,细节丰富。
他们甚至通过特殊渠道,向北方“泄露”出几份伪造的、语焉不详的“内部密报”或“私人信件片段”,声称太子因惧于李自成大军威势,且无法掌控济宁局面,已秘密离开济宁,南下淮安乃至应天寻求庇护,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济宁文武官员互相撕扯。
而城南那片的新军大营,更是将这出“衰败戏”演到了极致。
往日里旌旗招展、鼓角齐鸣、尘土飞扬的操练场景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营寨外围的军旗被故意放倒、卷起,或是弄得污渍斑斑、破破烂烂。营门守卫的士兵数量似乎也减少了,且个个显得无精打采,抱着长矛倚着栅栏打盹,或聚在一起低声抱怨,对进出人员的盘查也显得松懈而敷衍。
甚至刻意安排一些兵士,三五成群地脱去号褂,换上破烂衣衫,跑到营外附近的村落集市上,唉声叹气,或公然为“久久未发的饷银”而抱怨,甚至与商贩发生些小冲突,营造出一种军纪涣散、即将溃散的景象。
锦衣卫放出的消息与之巧妙呼应:太子南逃,粮饷断绝,新军士卒人心涣散,逃亡者日众,军营几近空营,毫无战力可言。昔日严整的军营,如今已成一盘散沙。
这一整套虚实结合、真假难辨,又多层嵌套的组合拳,通过锦衣卫和兴漕帮在运河沿线建立的情报网络,迅速向着北方——尤其是京师方向,渗透而去。
……
千里之外的北京城,此刻的京师,则完全沉浸在一片“鼎革”成功、天下已定的狂热与浮躁气氛中。
那位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端坐于昔日崇祯皇帝的金銮殿龙椅之上,志得意满,顾盼自雄。他正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整备三军,磨刀霍霍,准备亲率他的“百战雄师”东征山海关,去解决他心目中最后一个不识时务、负隅顽抗的障碍——吴三桂。
皇宫大内,武英殿。
“陛下。”制将军李岩,这位大顺军中兼具勇武与谋略的将领,此刻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忧虑,他出列躬身,“山海关之事,固然需尽快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李岩继续禀报:“然臣以为,陛下万金之躯,实不宜轻动,冒险亲征。京师初定,人心未附,百废待兴,各方势力暗中窥伺,陛下当坐镇中枢,稳定大局,安抚民心为上啊,此乃根本。”
顿了顿,李岩却见御座上的李自成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龙椅扶手,一旁的丞相牛金星、军师宋献策等人面露不屑,权将军刘宗敏更是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冷笑,只得硬着头皮,提高声调继续道:
“更何况,南方有前明遗太子朱慈烺盘踞济宁,其虽年幼,且多有传闻说其荒淫无能,但济宁那新军编训,却实实在在,再加上江南的前明势力,不容小觑,不可不防啊;关外更有建州鞑子,多尔衮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其野心绝非仅限辽东……”
“陛下若倾尽大军东出,京师空虚,万一……万一南北有变,或有宵小趁机作乱,我军首尾难顾,如之奈何?望陛下三思。”
“万一,万一。”不等李岩说完,一声粗鲁蛮横的断喝响起,正是权将军、汝侯刘宗敏。
他猛地踏前一步,满脸鄙夷地看着李岩,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李岩,俺看你这胆子是不是被北京城的脂粉气、金银窝给泡软了?啊?还是被那些投降的明朝官儿给吓破了胆?那济宁的黄口小儿?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刘宗敏夸张地大笑着,环顾左右,引来李过、刘芳亮、袁宗第等一众武将的哄笑。
“探报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那小子在济宁花天酒地,玩女人玩得都快爬不起来了!手下那帮文武官员,狗咬狗一嘴毛,争权夺利打得头破血流……”
“现在倒好,连他自己都吓得屁滚尿流,丢下烂摊子跑回南京去找奶吃了。济宁现在就是个空架子,剩下一堆叫花子兵,饭都吃不饱,枪都拿不稳,能成什么事?难道还能飞过黄河来打北京城不成?”
李过也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嘲讽:“李岩,你也太过小心谨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陛下亲征,携雷霆之威,堂堂正正之师,那吴三桂若识相,知道天命已改,就该早早开关投降,还能保全富贵。”
“若不识相,负隅顽抗,我大军碾碎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山海关旦夕可下,届时携大胜之威,回师扫平江南,易如反掌,何必杞人忧天?”
谷英、张鼐等年轻将领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对李岩的“怯懦”多有讥讽。
殿内充满了骄兵悍将的狂傲之气。
李自成高坐龙椅,听着麾下这些心腹大将的“豪言壮语”,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他摆了摆手,用带着浓重陕西方言的腔调,说道:
“李岩啊,你的忠心,为朝廷虑,朕知道。但刘侯、李侯、谷将军他们所言的,才是正理,是咱们老营兄弟的胆气。”
“那朱慈烺,小儿辈耳,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江南官绅,腐朽不堪,只知道吟风弄月,贪生怕死,待朕收拾了吴三桂,大军一到,传檄可定!至于关外鞑子……”
李自成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疥癣之疾,何足挂齿?一群躲在苦寒之地啃冰坨子的野人,靠着骑射偷鸡摸狗还行,敢跟我大顺百战精锐、虎狼之师硬碰硬?借他十个胆子!”
“朕有雄兵数十万,横扫中原,所向披靡,岂惧边陲蛮夷?”
李自成重重说道,“朕意已决,四月十三日,吉日良辰,亲征山海关!牛金星、宋献策、李岩、李友留守京师,处理政务,安抚人心。刘宗敏、李过、刘芳亮、袁宗第、谷英、张鼐随朕出征,白广恩、董学礼等降将亦同往,以观后效,令其前锋效力。”
李岩见李自成心意已决,且刘宗敏等人态度骄狂,甚至听到身后队列中有人低声嗤笑“酸儒书生,胆小如鼠”,“终究不是咱老营心腹”……
李岩心中顿时一片冰凉,涌起巨大的无力感和忧虑。他知道,再劝无益,反而会引来更大的猜忌甚至祸端。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一切真能如刘宗敏他们所预料的那般顺利,希望关外的鞑子真的只是疥癣之疾,希望南方的那太子真的不堪一击……
他暗叹一声,嘴角扯出一丝苦涩,默默退回班列,垂首不语,仿佛殿中喧嚣已与他无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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