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既定,堂内气氛稍缓。
朱慈烺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重新坐回主位,端起王之心重新续上的温热茶盏,看似随意地呷了一口,目光落在略显局促的高杰身上,仿佛闲话家常般问道:
“对了,高总兵,此次前来,不知麾下主要将领有哪些随行?孤可是久闻你帐下猛将如云,那杨承祖勇冠三军,李本深善守如磐,皆是难得的人才啊。”
朱慈烺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他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他自然知道高杰麾下还有一位更为“出名”的悍将——李成栋。此人在历史上可谓凶名赫赫,作战勇猛无匹,确是冲锋陷阵的一把好手,但其心术不正,性情反复,最后投降清朝,更是亲自参与了嘉定三屠等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手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实乃民族罪人。
故而朱慈烺刻意只提了杨、李二人,唯独略过了李成栋这个名字。
高杰闻言,心中却是猛地一凛,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深居济宁的年轻太子,对自己麾下的将领竟了解至此。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让他有些紧张。
不敢有丝毫隐瞒,高杰连忙起身,抱拳回道:“殿下明察秋毫。末将麾下,确有李成栋、李本深、杨承祖三员骁将,皆为能征惯战之辈。”他将李成栋的名字放在了最前面,显然在他心里,这李成栋确实是麾下最能打的一个。
高杰继续道:“其中,李本深乃末将外甥,性情沉稳,尤擅步卒守御之法,此次末将命其率万余步卒留守徐州,总揽徐州防务及地方兵事,弹压局势,维持漕运畅通。”
顿了顿,高杰偷眼觑了一下朱慈烺的神色,见其依旧含笑聆听,便接着说道:
“正如殿下所言,那杨承祖和李成栋,皆是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猛将,乃末将之心腹臂助,倚之为左右手。此次带来的两万精锐中,八千精锐骑兵便由杨承祖统带;而李成栋则统领四千火器兵及八千步卒,皆为军中悍卒。末将代他们,叩谢殿下挂念之恩。”说罢,再次躬身。
朱慈烺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高杰的回答并未出乎他的意料。李成栋果然来了,而且手握重兵。此人如同一柄双刃剑,用得好,可斩敌酋;用不好,反伤己身。必须严加提防,妥善驾驭。
他忽然想起历史上关于高杰部将的零星记载,似乎还有一个名声稍好,略显气节之人,便看似随意地追问道:“孤还听闻,你军中有一位名叫胡茂桢的年轻将领,亦颇为勇悍,不知此次可曾随军前来?”
这次是真的震惊了,高杰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太子殿下竟然连胡茂桢这等中层将领都知道?这锦衣卫的探子未免也太无孔不入了吧!
高杰心中骇然,对太子掌控情报的能力有了全新的的认识。他不敢怠慢,连忙回道:“殿下真是洞悉万里,明见毫厘。胡茂桢确在杨承祖麾下效力,虽年轻,却是一员敢打敢拼、冲锋在前的勇将,乃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此次亦随军前来。”
朱慈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他放下茶盏,脸上笑容依旧,话锋一转,语气平和:“嗯,高总兵手下果然是猛将如云,人才济济。你此番能率众前来,孤心甚慰,只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停了下来,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重重喝了一口,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高杰。
这一个“只是”,如同重锤般敲在高杰心上。
高杰刚刚稍安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主位上那位深不可测的少年太子,脑中飞速旋转,猜测着太子接下来要说什么。是嫌自己兵少?还是有其他不满?或是……
堂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朱慈烺品茶时轻微的杯盖碰撞声。常延龄和史可法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目光在太子和高杰之间悄悄逡巡。
一会后,朱慈烺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高杰,缓缓说道:“只是,孤也依稀听闻,高总兵麾下将士,过往,在军纪军规层面,似乎,略有不严?偶有扰民之事发生?不知可有此事啊?”
“轰!”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高杰耳边炸响。他最担心、最害怕、最心虚的事情,终于还是被摆到了台面上。
刹那间,高杰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没想到太子殿下对自己有如此了解,那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高杰前几日已打听清楚,这位太子爷对新军的军纪要求极其严格——“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三大铁律、八项注意”……条条框框,都是为了约束军队,保护百姓。
而他高杰自己和他的部队,过往都干了些什么?纵兵劫掠、骚扰地方、克扣粮饷……甚至他自己都曾亲自带队抢掠过运河上的商船,这些事,看来太子爷是了如指掌了。
高杰再也坐不住,猛地离座,“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殿下明鉴,恳请殿下恕罪!这方面……这方面确实是末将之罪,末将治军不严,御下无方,过往确有纵容部下、军纪废弛、滋扰地方之事。”
“此皆末将之过,末将疏于管教,约束不力,请殿下重罚,重重治末将之罪!”高杰不敢抬头,浑身肌肉都紧绷。
出乎他意料的是,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朱慈烺竟快步从主位走了下来,亲手扶住高杰的双臂,声音温和:“高总兵这是做什么?何须如此?快快请起。孤并非要怪罪于你。”
高杰被朱慈烺亲手扶起,茫然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啥?太子竟然没有发怒?反而亲来扶他?
朱慈烺扶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自己则负手在他面前缓缓踱步,声音沉静:“高总兵,你那般带兵的方式,你麾下那般军纪情况,孤其实早已深知。然,孤今日并无半分怪罪你的意思。”
听到此话,高杰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微松了一点,但疑惑和不安依然笼罩着他。他实在摸不透这位太子爷的心思。
朱慈烺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最终落在高杰身上,语气深邃:“似高总兵这般情况,我大明军中,过往这些年来,又哪里少了?各省镇戍军,各地总兵官,麾下军纪真正严明如岳家军者,能有几人?孤难道不知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满是无奈与痛心:“孤当然知道,其核心根源,并非全然是将领之过。乃是朝廷财政拮据,国库空虚,粮饷长期拖欠,甚至层层克扣盘剥。”
朱慈烺继续道,“将士们也是人,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主将若不能为部下谋得粮饷,军纪又如何能严明?士卒饥寒交迫,焉能不生事端?此非你一人之过,实乃朝廷之失,体制之弊,时局之痛。”
这番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句都敲打在高杰的心坎上。
是啊,他当初为什么要造反?后来又为什么时而纵兵劫掠?不就是为了让兄弟们有口饭吃吗?他高杰出身贫苦,本就是陕西米脂的一个普通农民,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谁又愿意背上纵兵掳掠的骂名?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这位杀人不眨眼、刀头舔血的悍将,眼圈竟然不由自主地红了,声音哽咽道:“殿下……殿下能如此体谅末将等武夫之苦,洞悉我等难处,末将……”他哽咽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抱拳,深深低下头去。
朱慈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随即,话锋一转,朱慈烺语气平和:“然,体谅过往之困厄,不等于纵容将来之胡为。”
“高总兵,你既率众来投,入我新军序列,便须严守新军法度。‘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此乃铁律。‘三大铁律、八项注意’,此乃准则。务必传达至铁熊军每一位将士,刻入骨髓,融入血脉。”
“自即日起,若有违犯,无论何人,定按军法严惩不贷,绝不容情!可能做到?”
高杰此刻已是心潮澎湃,既有被理解的感动,更有对太子手段的敬畏,闻言猛地抬起头,答道:
“末将谨遵殿下谕令,必将此铁律准则传达至每一卒每一伍,严束部下,革新面貌!若有违犯,无需殿下动手,末将亲自执军法,砍了他的脑袋,以儆效尤!”
“好。”朱慈烺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他转头看向常延龄,“常侯爷。”
“末将在。”常延龄立刻抱拳应声。
“新军所有军纪条例,即刻传达至铁熊军,派得力军官入驻宣讲督导,严格执行,若有懈怠,唯你是问!”
“末将明白。定将新军法度原原本本、不折不扣贯彻于铁熊军。”常延龄肃然领命。
“此外,”朱慈烺继续道,“铁熊军一应粮饷、被服、武备、药品之后勤供应,皆与各军同等标准,由史尚书、许总兵统筹,必须足额、及时供应,任何人不得克扣短缺。”
看了看常延龄,朱慈烺重重说道,“常侯爷,你需亲自过问,配合史尚书,对接清楚,务必保障铁熊军将士无后顾之忧,可能做到?”
“臣遵命。”史可法躬身应道。
“末将遵命,必保障铁熊军弟兄粮饷无忧,武备齐整。”常延龄慨然应诺。
高杰听到“足额、及时”这四个字,心中最后一点顾虑和忐忑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感激。他终于不用再为粮饷发愁,不用再铤而走险劫掠了。
猛地起身,高杰再次深深躬身,声音发颤:“末将,代铁熊军三万将士,叩谢殿下天恩。实不相瞒殿下,末将带兵这些年,辗转流离,还从未实打实、月月足额地领过饷银,殿下如此厚待,将士们必誓死以报。”
朱慈烺闻言,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既有好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好笑的是高杰这反应,全然不像那个刀口舔血的莽夫;悲凉的是,这大明王朝的军政体系竟腐朽至此,连基本粮饷都无法保障,逼得军队如同流寇,又如何能指望其保家卫国?除了部分将领本身私德败坏,明末财政崩溃,军制败坏,实乃祸乱之源。
朱慈烺摆摆手,说道:“高总兵无需如此。此乃孤份内之事,亦是朝廷本分。将士们冲锋陷阵,浴血沙场,若连饱暖都无法保障,我等为帅为君者,岂非丧尽天良?”
顿了顿,似想起什么,朱慈烺又道:“对了,铁熊军亦照旧例,成立保障队。军中将士家眷,凡愿意者,皆可报名加入,负责后勤辎重转运、衣甲缝补、炊事等务,按工计酬,供给食宿,另有微薄薪俸以贴补家用。此事,常侯爷一并督办起来。”
“末将明白,即刻去办。”常延龄领命。
高杰正欲再次谢恩,朱慈烺已笑着摆手道:“好了,高总兵,一路奔波辛苦,想必也乏了。便与常侯爷、史尚书一同去,先好好犒劳一下远道而来的将士们,酒肉管够。然后尽快安营扎寨,将铁熊军的架子搭起来,熟悉熟悉新军章程。”
“臣遵命。”
“末将遵命。”
高杰、常延龄、史可法三人齐声应道,躬身行礼。常延龄对高杰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带着笑意,高杰连忙谦让,三人气氛融洽地一同退出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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