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这场由一盘红薯干引发的闹剧，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雍王李承渊的耳中。
彼时，他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悠闲地品着新进贡的雨前龙井。
听完手下的密报，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哦？往裙子里塞红薯干？还说人家是风车和推磨的？”他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慢悠悠地问道，“我那位好皇兄，当时是什么表情？”
“回王爷，据东宫的人说，太子殿下气得当场就去了自耕园，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出来了，脸色比锅底还黑。后来，就把娜扎姑娘给禁足了。”
“禁足了？”李承渊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厌弃了？看来，我这位皇嫂，手段不一般啊。”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低声自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一个谋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躬身说道：“王爷，看来皇后娘娘这次，是失算了。不但没能给太子妃添堵，反而让她借机立了威，还折损了一颗棋子。”
“母后的手段，还是老一套。”李承渊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她总以为，送个女人过去，就能搅乱后宫。她忘了，时代变了。我那位好皇兄，可不是父皇，他心里只有权位，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随时可以丢弃。”
“更何况……”李承-渊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她这次的对手，也不是当年那些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妃嫔。这位太子妃……是个妙人啊。”
谋士有些不解：“王爷何出此言？据属下看，这位太子妃行事疯癫，上不得台面，虽有些小聪明，但终究难成大器。”
“难成大器？”李承渊摇了摇头，笑了，“先生，你错了。你看她行事疯癫，我却看她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你想想，她羞辱娜扎，用的是什么？是红薯干，是她自己种出来的东西。她骂娜扎，说的是什么？是风车，是磨盘，是农家的东西。这叫什么？这叫人设统一。她一直以来，不就是个‘疯批农妇’的形象吗？她做的所有事，都符合她的人设，所以哪怕再出格，旁人也只会觉得，‘哦，疯子嘛，做出什么都不奇怪’，而不会深究她背后的动机。”
“她把娜扎羞辱得体无完肤，却能对皇兄说，她是为了维护皇兄的声誉。她被母后召去问罪，却能反客为主，用一番‘请教’把母后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叫什么？这叫借力打力，化被动为主动。她每一次，都把自己放在一个‘无辜’、‘愚钝’、‘好心办坏事’的道德低位上，让那些想用规矩和体面来压她的人，根本无从下手。”
李承渊踱回桌边，重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一个能把荒诞当武器，把疯癫当铠甲的女人，你觉得她会是简单角色吗？先生，我们这位太子妃，不是疯，她是太清醒了。她清醒地知道，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贤良淑德’是死路一条，只有‘疯’，才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很好。”
谋士听完李承渊这番分析，额上渗出了冷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小看了那位太子妃。
“那……王爷，此女既是如此人物，我们是该拉拢，还是该……”
“不急。”李承渊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现在是我皇兄的太子妃，是范家的女儿。范家那块硬骨头，可不好啃。”
“而且，她现在闹得越欢，对我皇兄来说，就越是件头疼事。一个后院不宁的太子，在朝臣们眼里，形象总归是要打折扣的。我们就坐山观虎斗，看他们夫妻俩自己斗去吧。”
李承渊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备一份薄礼，送到镇国公府去，就说本王听闻太子妃身体康健，替皇兄和母后，向范国公和范夫人道喜。姿态要做足，要谦卑，要诚恳。”
谋士一愣：“王爷，这是何意？”
“这叫雪中送炭。”李承渊笑了，“现在，因为太子妃的‘疯名’，整个京城都在看范家的笑话。我皇兄和母后，对范家也必定心怀不满。这个时候，只有我这个‘谦和’的雍王，还记得去安抚他们，你说，范国公心里会怎么想？”
“他未必会领情，但他心里，总会记下我这份‘好’。这就够了。”
“另外，再找个机会，我要‘偶遇’一下我这位好皇嫂。”李承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倒是很想亲眼见识见识，这位能把我皇兄和母后都气得跳脚的奇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有一种预感，范柔柔这个女人，将来，或许会成为他计划中，一颗非常重要的棋子。
是用来对付他皇兄的利刃，还是……需要提前拔掉的钉子，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几天后，范柔柔正在自耕园里视察她的萝卜长势，就听见桃儿在外面通报，说雍王殿下来了。
范柔柔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有些意外。
李承渊？他来干什么？
前世，她跟这个小叔子并无太多交集。只知道他表面谦和有礼，温润如玉，在朝野名声极好，实则是个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他觊觎皇位已久，暗中没少给李承稷使绊子。
李承稷登基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这个“贤德”的弟弟。
这一世，他怎么主动找上门来了？
范柔柔心里转着念头，人已经走到了园子门口。
只见李承渊一袭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果然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臣弟见过皇嫂。”他一见范柔柔出来，便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雍王殿下多礼了，快快请起。”范柔柔虚扶一把，脸上也挂上了得体的笑容，“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李承渊直起身，目光落在范柔柔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和探究。
眼前的女子，穿着朴素的家常衣裙，脸上未施粉黛，却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尤其那双眼睛，看似平静无波，深处却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看不透。
这哪里像传闻中那个疯癫粗鄙的农妇？
“皇嫂说笑了。”李承渊很快收回目光，温和地笑道，“臣弟只是听闻前几日赏花宴之事，担心皇兄和母后会误会皇嫂，心中挂念，特来探望。见皇嫂安好，臣弟也就放心了。”
他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既点明了来意，又表达了关心，还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为你好”的贴心弟弟位置上。
范柔柔心中冷笑。
担心我？你是担心我死得不够快吧。
她面上却露出一丝感动的神色：“有劳殿下挂心了。一点小事，不值一提。殿下快请进园中喝杯茶吧，我这园子虽简陋，但茶还是新采的。”
“不了。”李承渊摆了摆手，“皇嫂安好便好，臣弟就不多做打扰了。只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殿下但说无妨。”
李承渊看着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皇嫂行事，洒脱不羁，颇有魏晋之风，臣弟心中是十分钦佩的。只是，皇兄性子刚直，母后又……注重规矩。皇嫂……还需多加小心，莫要让自己受了委屈。”
说完，他对着范柔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再次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范柔柔站在原地，看着李承渊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冷了下来。
好一个李承渊！
三言两语，既是试探，又是挑拨，还顺便卖了个人情。
他说钦佩她的“洒脱”，是在暗示他看懂了她的“疯”是伪装。
他说李承稷“性子刚直”，皇后“注重规矩”，是在挑拨她和太子皇后之间的矛盾。
最后那句“多加小心”，更是赤裸裸地在暗示：他们都对你不好，只有我，是理解你，关心你的。
这个男人，比李承稷，要难对付得多。
范柔柔眯了眯眼睛。
看来，这一世的棋局，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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