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被安置在王府西南一隅,清静,甚至有些过于冷清。院中植了几株耐寒的胡杨,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更添寂寥。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榻,皆是最基本的木质家具,打磨得光滑,却无半分多余装饰,透着军旅特有的务实与冷硬。
成喜一边收拾着带来的箱笼,一边忍不住小声抱怨:“姑娘,这王府……也太简朴了些,连个像样的屏风都没有。殿下对您,似乎也……”她没敢说下去,但意思明显,周生辰那公事公办、近乎冷淡的态度,让她为主子感到委屈。
白浅却只是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木窗,任由带着尘土气息的干冷空气涌入。她望着窗外那片与中州截然不同的、高远而苍茫的天空,心中并无半分被怠慢的不悦。
“这样很好。”她轻声道,不知是在对成喜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这冷遇,在她预料之中。周生辰是何等人物?岂会因一个素未谋面的世家女子突然到访,就表现出热络?他的世界,是军规,是边防,是沉重的责任。她的出现,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一个需要妥善安置的“麻烦”。
然而,辕门前那短暂的对视,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震动,却像一颗火种,落在了她心间。那不是对待一个普通“麻烦”的眼神。那里面,有东西。
接下来的两日,白浅安分守己,并未急于做任何引人注目之事。她只在客院附近散步,熟悉环境,偶尔向负责照料起居的、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仆询问些无关紧要的王府规矩,姿态放得极低,言语温和有礼。
她观察着这座王府。与外表的肃杀不同,内里运转得如同精密的器械,井井有条,悄无声息。仆从不多,行走间步履轻快,目不斜视。偶尔能看到身着铠甲的将领匆匆穿过廊庑,脸上带着风尘与凝思。
她甚至能隐约听到远处校场传来的、沉闷的操练声和隐约的金铁交鸣之声。这一切,都让她更清晰地感知到周生辰的存在,感知到他那被军务、责任填满的,密不透风的世界。
她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自然的、不显突兀的,能够再次接近他,并让他不得不“看见”她的机会。
机会,在她抵达王府的第三日午后,悄然来临。
那位老仆送来一些西州本地的志书和风物杂记,说是殿下吩咐,供漼姑娘解闷。书页泛黄,有些边角甚至有些破损,显然并非新置。
白浅心中微动。这看似随意的举动,是否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照?还是仅仅出于待客的基本礼节?
她谢过老仆,状似无意地问道:“殿下平日……除了处理军务,可有何消遣?譬如,是否也常看书?”
老仆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殿下闲暇时,多在书房。有时看兵书,有时……也看些山川舆图,或前朝杂史。”
书房……
白浅的目光,落在了那几本旧书上。
傍晚时分,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白浅拿着一本关于西州地理的志书,出现在了周生辰书房所在的院落外。
院门有亲兵守卫,看到她,立刻上前阻拦,态度恭敬却坚决:“姑娘留步,殿下书房,未经通传,不得入内。”
白浅早已料到,她停下脚步,并未强闯,只是扬了扬手中的书册,声音清晰平和:“我并非要打扰殿下。只是白日翻阅此书,见其中关于西州北部山脉走向的记载,似与我所知的一些古籍所述略有出入,心存疑惑。听闻殿下博闻强识,尤精地理,故冒昧前来,想请教一二。若殿下不便,我便在此等候,或改日再来。”
她的话语合情合理,姿态不卑不亢,既表达了请教之意,又充分给予了尊重。
亲兵有些为难,正欲再次拒绝,书房内却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何事?”
是周生辰。
亲兵连忙转身,隔着门禀报:“殿下,是漼姑娘,说是有书中疑难,想向殿下请教。”
院内沉默了片刻。
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周生辰站在门口。他依旧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未着铠甲,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少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却多了几分清俊儒雅。只是那眉宇间的沉肃,并未减少分毫。
他的目光落在白浅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显然听到了她方才的话。
“何处存疑?”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白浅上前一步,将书册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指向其中一段关于山脉的描述,同时,说出了一部极为冷僻的、前朝编纂的地理志的名称,并指出了其中的矛盾之处。
她并非信口胡诌。青丘女君的记忆力与学习能力远超常人,这两日她早已将那几本志书翻烂,并结合自己穿梭各界所积累的见识,迅速找到了这个看似细微、实则关乎边境布防理解的切入点。
周生辰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他显然没料到,这位看似娇弱的漼氏贵女,不仅真的看了书,还能提出如此具体且切中要害的问题。那部前朝地理志,即便是他麾下将领,也未必人人知晓。
他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说。”
书房内的陈设,与外间客院如出一辙的简朴。巨大的舆图几乎占满了一整面墙壁,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书案上堆满了文书卷宗,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一种独特的、属于他的清冷气息。
白浅走进书房,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这里,是他最核心的领域。
周生辰走到书案旁,示意她指出具体位置。白浅依言上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案,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了淡淡墨香与冷冽松柏的气息。
就在她低头指认书页的瞬间,周生辰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次,距离更近,光线更好。
他看得更加清晰。
她低垂的眼睫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秀挺,唇色是自然的嫣红。肌肤白皙,却并非中州贵族女子那种不见日光的苍白,而是透着一种润泽的光。最特别的,依旧是那双眼睛。此刻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清澈如同秋日潭水,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万千思绪。
白日里,她站在辕门前,那双眼睛里是破碎与重生的决绝;此刻,在书卷之间,这双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智慧与求知的光芒。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被家族送来“游学”的闺阁女子。
周生辰的心湖,似乎又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这次荡开的涟漪,比辕门前那次,更加清晰。那是一种……遇到了同类,或者说,遇到了一个他无法一眼看透的、有趣灵魂的触动。
“此处记载,确实有误。”他收回目光,指向舆图上对应的位置,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你所言的那部前朝志书,更为精准。山脉此处的走向,关乎一条隐秘小道,于布防至关重要。”
白浅抬起头,恰好对上他尚未完全收回的视线。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没有了尘土飞扬的背景,没有了身份的阻隔,只有一室的书香,和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微妙的气息。
他的眼眸,深邃如夜,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她的身影,也清晰地透露出一丝未曾掩饰的、真实的讶异与……欣赏。
白浅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到了。
在那片亘古不变的寒潭深处,亮起了两点微光,如同投入潭底的星辰。
她知道,她终于,在他密不透风的世界里,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而这缝隙之中,映出的,是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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