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那傻子“投诚”之后,国子监里的空气好像都变了味儿。
说不上来具体哪儿变了,但就是不一样了。
以前那些等着看沈清弦笑话的,现在看她的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以前那些跟着萧景珩他们一起闹腾的,现在也学会看眼色了。
连讲堂里的咳嗽声都少了。
变化最明显的,是陆沉舟。
他还是不怎么说话,但那股子随时随地要炸毛的劲儿,没了。
校场比武输得那么惨,萧景珩挨打他亲眼看着,赵无咎家的事他也门儿清。几件事叠在一块,像几块大石头,把他那点不服不忿彻底压瓷实了。
他现在上课,就干两件事——要么盯着讲台发呆,要么……真的在听课。
虽然眉头还是拧着,表情还是那副“谁都欠他钱”的德行,但他确实在听。
有一次沈清弦讲到“其身正,不令而行”,目光扫过台下,正好和陆沉舟对上。
陆沉舟没像以前那样立刻移开视线或者瞪回去,而是愣了一下,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萧景珩就坐他旁边,看得真真切切。
我靠!陆莽夫你……!
萧景珩心里警铃大作,有种被兄弟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
谢允之的变化更隐蔽,但也更让萧景珩憋闷。
这家伙不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出个骚主意坑沈清弦一把。他现在安静得像尊佛,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
观察沈清弦怎么讲课,怎么处理事情,甚至观察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有次萧景珩忍不住问他:“谢狐狸,你老盯着她看什么?憋什么坏水呢?”
谢允之摇着扇子,笑得高深莫测:“非也非也。世子不觉得,这位沈博士,很有趣吗?”
“有趣个屁!”萧景珩啐了一口,“我看你是被她吓破胆了!”
谢允之但笑不语,眼神却越发深邃。
最让萧景珩受不了的,是这两家伙开始按时交课业了!
虽然陆沉舟的字还是跟狗爬似的,内容干巴巴像在挤牙膏。虽然谢允之的文章依旧辞藻华丽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但他们交了!
每次看到那俩人把竹简放到讲台上,萧景珩就觉得心里像有蚂蚁在爬。
叛徒!都是叛徒!
他咬着牙,把自己那份写得歪歪扭扭的课业也拍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试图引起某人的注意。
可沈清弦只是淡淡扫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比挨骂还难受。
这天武课,教习让他们对练。
陆沉舟对手是玄字班一个平时挺横的家伙。那家伙大概是想找回点面子,出手有点阴,专往下三路招呼。
要在以前,陆沉舟早就一拳把他门牙打飞了。
可这次,他居然忍住了。只是格挡,闪避,最后找了个空子,一个标准的过肩摔把对方放倒在地,没多使半分力气。
“承让。”他甚至还抱了抱拳,虽然脸色还是臭的。
那家伙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看着陆沉舟的眼神像见鬼了一样。
连教习都多看了陆沉舟两眼,眼神诧异。
萧景珩在旁边看着,心里那股邪火又冒了上来。
装!接着装!
午休时,萧景珩把陆沉舟堵在墙角。
“陆莽夫你什么意思?”他压低声音,语气冲得很,“真被她打怕了?变成乖宝宝了?”
陆沉舟撩起眼皮看他,眼神平静:“打不过,认输,不行?”
“认输?你陆沉舟也会认输?”萧景珩嗤笑。
“输就是输。”陆沉舟语气硬邦邦的,“她比我能打,比我有理,我服气,怎么了?”
“你——”萧景珩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陆沉舟推开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没回头,声音闷闷的:
“萧景珩,咱们以前……确实挺混账的。”
说完,他大步离开,留下萧景珩一个人站在原地,胸口堵得厉害。
下午礼法课,沈清弦让他们讨论“君子和而不同”。
没人敢主动发言,讲堂里一片死寂。
沈清弦的目光在台下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陆沉舟身上。
“陆生员,你如何看?”
陆沉舟站起来,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不高,但很清楚:
“君子……可以意见不同,但不会因此胡来。小人表面附和,背后捅刀。”
他说得直白,甚至有点糙,但意思到了。
沈清弦点了点头:“话糙理不糙。坐下。”
陆沉舟坐下后,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萧景珩看着他这副“求表扬”的样子,气得差点把毛笔掰断。
更让他崩溃的是谢允之。
这家伙居然开始主动提问了!
不是以前那种带着陷阱的试探,而是真正关于课业的问题。
“博士,‘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君王无道,民当如何?”
这问题有点敏感,讲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沈清弦。
沈清弦看着谢允之,眼神平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王无道,民心自背。至于民当如何……史书斑斑,自有答案。”
她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很清楚。
谢允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拱手:“学生受教。”
那态度,恭敬得让萧景珩牙酸。
放学后,萧景珩一个人闷头往外走。
经过博士厅时,他听见里面传来陆沉舟的声音,似乎在问沈清弦关于兵法的问题。
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躲到窗边。
只见陆沉舟站在沈清弦书桌前,虽然还是那副硬邦邦的样子,但眼神专注。沈清弦在纸上画着什么,低声讲解。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竟有几分……和谐?
萧景珩心里猛地一抽,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他想起之前自己挨打,沈清弦给他上药时,两人靠得也很近。可那时他心里只有愤怒和屈辱。
现在看着陆沉舟和她站在一起,他却觉得……刺眼。
凭什么!
小爷我才是……
他猛地打住,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才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
萧景珩失魂落魄地回到斋舍,发现谢允之正在看书——不是话本,不是野史,是沈清弦课上讲的《孟子》。
“你他妈也中邪了?”萧景珩没好气地问。
谢允之从书卷里抬起头,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微微一笑:
“世子,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博士非常人。与其与她为敌,不如想想,能从她身上学到什么。”
“学到什么?学怎么打人手心吗?”萧景珩讽刺道。
“非也。”谢允之合上书,眼神认真,“学她如何立身,如何处事,如何……让人不得不服。”
萧景珩愣住。
谢允之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世子,我们不可能胡闹一辈子。”
“有些路,迟早要走。”
夜里,萧景珩又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帐顶。
赵无咎的讨好,陆沉舟的服从,谢允之的转变……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转。
还有沈清弦那张冷冰冰的脸,和她偶尔流露出的,极淡的疲惫。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都变了……
就剩小爷我一个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慢慢将他包裹。
他好像……真的成了那个被留在原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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