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被禁足的小院，仿佛成了国子监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又或者说，是一个被刻意回避的禁忌。除了萧景珩几人依旧固执地试图靠近，其他监生几乎是绕道而行。
萧景珩的腿伤好了大半，已经能丢开拐杖慢慢行走，但他心头的焦躁却与日俱增。沈清弦越来越冷的沉默，外面越传越凶的流言，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宝”，都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心上。
这日午后，他刚走出斋舍，准备再去沈清弦院外“报到”，就听见几个监生在回廊拐角处议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飘进他耳朵里。
“……真没想到，沈博士竟是那样的人。”
“是啊，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手上沾了那么多血……”
“忠毅伯府啊，听说当年死得好惨，连孩子都不放过……”
“那个小宝哭得真可怜，看着就让人心疼……”
“这种杀人魔头，怎么配当我们博士？早就该抓起来了！”
“杀人魔头”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景珩的神经上。
他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笑意的桃花眼里，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
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个说得最大声的监生的衣领，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你他妈再说一遍？！你说谁是杀人魔头？！”
那监生被他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世、世子……我、我们就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萧景珩眼睛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小爷我警告你们！再敢在背后污蔑沈博士，我他妈撕烂你们的嘴！”
“萧景珩！你干什么！”另一个与那监生交好的学子见状，壮着胆子上前想拉开他，“事实摆在眼前，人证都有！你还要护着那个……”
“砰！”
他话还没说完，萧景珩已经一拳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那学子惨叫一声，鼻血瞬间涌了出来，踉跄着倒退好几步。
“事实？狗屁的事实！”萧景珩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狮，指着他们，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吼叫，“你们知道什么？！你们在猎场被吓得尿裤子的时候，是谁挡在你们前面？！是谁带着你们杀出来的？！啊？！”
他猛地转身，环视着周围被惊动、渐渐围拢过来的其他监生，吼道：“你们都他妈忘了是不是？！忘了在林子里面是谁找到的水源？！忘了是谁帮你们包扎伤口？！忘了是谁在狼群来了的时候把你们护在身后？！现在一个个道貌岸然地在这里放屁！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他的怒吼在回廊里回荡，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不少监生被他吼得低下了头，面露愧色。确实，猎场里沈清弦所做的一切，他们都还记得。
但仍有不服气的，小声嘀咕：“那……那也不能说明她以前没杀过人……忠毅伯府……”
“放你娘的狗屁！”萧景珩猛地看向那个方向，眼神狠厉得吓人，“她说不是她就不是她！小爷我只信她！你们谁再敢嚼舌根，试试看！”
他像一尊怒目金刚，拄着还没完全丢开的拐杖，单腿站立都有些摇晃，却硬是撑着一口气，用目光逼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王司业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带着几个博士匆匆赶来，显然是有人去报了信。
看到眼前混乱的场面，尤其是那个被打得鼻血直流的监生，王司业脸色更加难看，他看向萧景珩，语气带着严厉的斥责：“萧景珩！你身为世子，竟在监内公然殴斗，成何体统！”
“体统？”萧景珩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王司业，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王司业，你在这里跟我讲体统？你找来那个什么狗屁‘小宝’污蔑沈博士的时候，怎么不讲体统？！”
王司业被他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压着怒气：“放肆！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在此胡搅蛮缠！看来是靖王府平日太过骄纵你了！今日之事，我定要禀明陛下和靖王！”
“你去禀啊！”萧景珩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去告诉我父王，告诉皇祖父！小爷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谁想动沈清弦，就先从小爷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就连匆匆赶来的谢允之和陆沉舟都愣住了。他们知道萧景珩在意沈清弦，却没想到，他竟然执拗、疯狂到了这个地步！
王司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你……你简直冥顽不灵！”
“我就是冥顽不灵！”萧景珩喘着粗气，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他看着王司业，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只知道，在所有人都想害她、诬陷她的时候，我不能像你们一样当缩头乌龟！我不能！”
他的声音到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委屈。
为什么他们都不信她？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她？
他只是……只是想要保护她啊！
谢允之上前，用力按住萧景珩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肩膀，低声道：“景珩，够了。”
陆沉舟也站到了他身边，沉默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萧景珩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面孔，最终，目光越过人群，仿佛想要穿透那重重屋宇，看到那个被困在小院里的、清冷孤寂的身影。
他脱力般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没有再看王司业，也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拖着那条还有些不便的腿，一瘸一拐地，沉默地离开了这片喧嚣之地。
背影，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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