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无事”这四个字,像石头一样压在四个人心上。
接下来的几天,国子监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景象。
礼法课上,没人敢打哈欠,没人敢敲桌子,连眼神都不敢乱瞟。萧景珩甚至破天荒地拿出了笔墨,虽然只是在纸上胡乱画圈。
沈清弦讲课,他们就硬着头皮听。她提问,他们就低下头装死。她布置课业,他们……他们还是不想写。
但这种表面的平静,底下全是暗涌。
这天放学,四个人磨磨蹭蹭落在最后。
等人都走光了,萧景珩一把扯开衣领,烦躁得不行:“老子受不了了!这他妈比蹲大牢还难受!”
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说错,哪个眼神不对,又被那女人揪住小辫子。
陆沉舟黑着脸:“那你想怎样?再去招惹她?”
“我……”萧景珩语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小爷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谢允之相对冷静,但眉头也拧着:“硬碰硬不行,阳奉阴违总可以。课业……总不能真指望我们一夜之间变成好学之人。”
这是他们最后的倔强。
不闹事,但也不合作。
第二天,收课业的时候。
沈清弦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交上来的寥寥几份竹简。大部分位置空空如也,包括最后排那四位爷的。
她没说话,拿起戒尺,走下讲台。
脚步声在安静的讲堂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她没去看那些没交课业、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普通纨绔,而是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
停在了萧景珩的桌前。
萧景珩心脏“咚”地一跳,强装镇定地抬起头,对上她冰冷的视线。
“课业。”她吐出两个字。
“……没写。”萧景珩硬着头皮,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不会。”
“哦?”沈清弦眉梢微挑,戒尺轻轻点在他的桌面上,“是不会,还是……故意不写?”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低着头的谢允之:“谢生员博闻强识,也不会?”
谢允之握紧了袖中的手,没吭声。
她又看向陆沉舟:“陆生员筋骨强健,连笔都拿不动?”
陆沉舟咬紧了后槽牙。
最后,她的视线掠过抖如筛糠的赵无咎,重新回到萧景珩脸上。
“既然都不想写,”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那就换个方式。”
她收回戒尺,目光扫过四人。
“今日散学后,留下。”
“我亲自,‘辅导’你们。”
“辅导”?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四人脑中炸开。
完了!
这女人又要搞什么名堂?!
一整天,四个人都心神不宁。普通的挑衅他们不怕,但这种猜不透的“特殊关照”,才最折磨人。
散学的钟声终于敲响,其他学子如蒙大赦,瞬间跑得精光。
空荡荡的讲堂里,只剩下他们四个,和站在讲台前,面色平静的沈清弦。
夕阳的光从窗棂照进来,把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却暖不化她眼底的寒意。
“都到前面来。”她命令。
四个人互看了一眼,磨磨蹭蹭地走到讲台前,站成一排。像四个等待审判的囚犯。
沈清弦没拿戒尺,只是看着他们。
“萧景珩。”
被点到名字,萧景珩身体一僵。
“你七岁启蒙,太傅曾赞你‘天资聪颖,若肯勤学,必成大器’。”她的声音平淡,像在陈述事实,“你十岁作《春赋》,虽稚嫩,却灵气十足,连陛下都曾夸奖。”
萧景珩愣住了。这些……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也曾被寄予厚望。
“为何后来荒废学业,流连犬马?”她问。
萧景珩张了张嘴,想用“懒得学”搪塞过去,可对上她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因为他发现,无论他学得多好,做得再多,在有些人眼里,他永远只是个需要被“约束”的藩王世子。那他还学什么?努力什么?
沈清弦没等他回答,目光转向陆沉舟。
“陆沉舟。”
“你陆家枪法,曾随太祖皇帝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你五岁习武,天赋异禀,十岁便能与你祖父过招三十回合不败。”
陆沉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被提及家族荣耀时的复杂光芒。
“镇国公府,以武立世。你如今的拳脚,”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只够在街头斗殴,欺压同窗?”
陆沉舟的脸瞬间涨红,拳头捏得死紧,却无法反驳。
“谢允之。”
谢允之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自己的“审判”。
“清河谢氏,诗礼传家,百年清誉。你三岁识千字,七岁通诗文,十二岁便以一篇《治国策》名动江南。”
谢允之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那些年少时的风光,如今听来竟如此刺耳。
“你的才智,不用在经世致用,却用来算计同窗,撰写那些误人子弟的‘秘籍’?”她的质问,如同冰锥,刺破他温润的假面。
最后,她看向已经快要站不住的赵无咎。
“赵无咎。”
“你赵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你六岁便能看懂账本,九岁便能帮你父亲核算田租,心算之快,连老账房都自愧不如。”
赵无咎呆呆地看着她,没想到这女阎王连这个都知道。
“江南赵家,‘信’字当头,方能立足百年。你的精明,”她的声音冷了几分,“只用在哄抬物价,投机取巧,欺瞒父兄?”
赵无咎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沈清弦的目光再次扫过四人,将他们脸上震惊、羞惭、不甘、挣扎的神色尽收眼底。
“你们拥有的,是无数寒门学子求之不得的家世、天赋和机会。”
“却甘愿把自己活成一副……惹人厌弃的纨绔模样。”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开他们用顽劣包裹起来的、内里早已迷茫甚至腐烂的真实。
“废物。”
她最后吐出两个字,清晰,冰冷,毫不留情。
然后,她不再看他们,转身,拿起自己的书卷。
“今日的‘辅导’结束。”
“明日的课业,”
她走到门口,脚步微顿。
“若再敢不交……”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惩罚都让人心悸。
门被轻轻带上。
讲堂里,只剩下四个僵立原地的少年。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那两个字——
废物。
萧景珩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书桌上,木屑纷飞。他不是生气,是一种被说中心事的狼狈和暴怒。
陆沉舟死死盯着自己的拳头,那上面有练武留下的茧子,也有打架斗殴的伤痕。
谢允之闭上眼,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废物”……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这样。
赵无咎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们曾经的模样,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场没有戒尺,没有惩罚的“辅导”。
比任何一次肉体上的疼痛,都更让他们……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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