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寂静的许都长街上缓缓行驶,车轮压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咯噔”声,像是在为这漫长的夜敲打着无情的节拍。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风灯,在角落里摇曳着豆大的光晕,将两个人的影子在车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
姜宇瘫坐在软垫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泥塑。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那件贴身的丝绸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冰冷的夜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激得他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主公,”郭嘉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再没有半分醉意,清醒得像一块被溪水冲刷了千年的寒玉,“您今夜这出‘闻雷失箸’,可比当年玄德公,要精彩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拧开盖子,自顾自地灌了一口,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意和由衷的赞叹。
姜宇苦笑一声,声音还有些沙哑:“若非那声天雷来得恰到好处,今晚这场戏,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场。”
“非也。”郭嘉摇了摇头,羽扇在昏暗中轻晃,“天雷,只是锦上添花。真正让曹操释疑的,是主公您钻到桌子底下的那一下。那一下,可谓是神来之G笔,将一个‘畏权势、怯天威’的胆小鬼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毫无破绽。玄德公当年只是掉了筷子,主公您是连人带魂都掉到了桌子底下,这其中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他说得轻松,姜宇却笑不出来。
“他真的信了?”姜宇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揉了揉发僵的脸颊,总觉得曹操最后那意兴阑珊的眼神里,藏着更深的东西。
“暂时信了。”郭嘉的眼神也渐渐凝重起来,“曹操生性多疑,但他也极度自负。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对人心的判断。今夜,您所表现出的一切——市侩、贪财、怕死、重情,甚至于那个毫无用处的酒鬼食客,都完美地构成了一个逻辑自洽的形象。一个在乱世中侥幸发了横财,便拼命想要保住富贵,却又没什么胆识和器量的富家翁。”
“曹操会轻视您,但不会立刻杀了您。因为一个会下金蛋的、胆小听话的富商,远比一个身份不明、野心勃勃的潜在对手,要有价值得多。”
姜宇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郭嘉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也是他们事先推演过最好的结果。可他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却始终萦绕不散。
“奉孝,”姜宇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今晚……太过顺利了?”
郭嘉端着酒葫芦的手一顿。
“顺利?”
“是,太过顺利。”姜宇坐直了身体,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曹操的每一个问题,每一次试探,都像是在引导我,引导我往‘胆小鬼’的剧本上走。而那声天雷,更是巧合得像是有人在背后安排。这一切,都让我顺理成章地将这场戏演了下去,最终让他‘释疑’。”
郭嘉的脸色也渐渐变了。
被姜宇这么一提醒,他也察觉到了一丝诡异。整场鸿门宴,看似是曹操在步步紧逼,姜宇在惊险过关。可回过头细想,却更像是曹操主动搭好了一个华丽的舞台,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姜宇在上面表演,最后,又亲自为这场表演,画上了一个看似完美的句号。
“如果……”姜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猜测,“如果曹操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是一个简单的富商。他今晚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自己认为,我骗过了他呢?”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比外面的冬夜还要寒冷。
一个真正高明的猎人,在面对一只狡猾的狐狸时,并不会急于将其捕杀。他会故意卖个破绽,让狐狸以为自己已经逃脱,从而彻底放松警惕,最终,在它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亮出致命的獠牙。
难道,曹操今晚的“轻视”,本身就是一场更高明的表演?
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郭嘉久久没有说话,他将酒葫芦的盖子拧紧,收回怀中。
“主公的担忧,不无道理。”他缓缓开口,“与曹孟德这种人博弈,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但眼下,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无论他是真轻视,还是假糊涂,我们都必须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而且,要演得更真。”
马车在庄园门口停下,姜宇和郭嘉一前一后地下了车。郭嘉又恢复了那副东倒西歪的醉鬼模样,被下人搀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姜宇则独自一人,穿过寂静的庭院,走向后宅。
……
与此同时,丞相府。
辉煌的大殿内,宾客散尽,只留下一片杯盘狼藉。侍从们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残局,动作间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曹操没有回书房,他独自一人走上大殿前的高台,负手而立,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荀彧缓步走到他身后,躬身道:“主公,夜深了。”
“文若,”曹操没有回头,声音平静,“你觉得,这个姜宇,如何?”
荀彧沉吟片刻,谨慎地措辞道:“此人……与情报中所述,判若两人。看似有些小聪明,却无大器量。尤其是在雷声之下,丑态百出,恐难当‘英雄’二字。”
“是啊,丑态百出。”曹操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孤也觉得,自己先前,似乎是高看他了。”
他转过身,看着荀彧,那双狭长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一个人,可以伪装自己的言行,可以伪装自己的志向,却很难伪装自己深入骨髓的恐惧。方才那声天雷,乃是天威,非人力所能预料。他在那一瞬间的反应,抱头鼠窜,瑟瑟发抖,那不是装得出来的。”
曹操踱了两步,继续说道:“孤现在想来,此人更像是一个走了运道的投机者。借着董卓之乱的浑水,摸了些钱财。又凭着那点酿酒的奇技,结交了些权贵。他所做的一切,招兵买马,囤积粮草,都源于一个字——怕。”
“他怕乱世要了他的命,怕财富引来觊觎,怕美人招致祸端。所以他拼命地武装自己,像一只把所有刺都竖起来的刺猬,看着吓人,可一旦被人抓住了肚皮,便只剩下发抖的份了。”
荀彧听着曹操的分析,心中也渐渐认同。主公的判断,向来精准。姜宇今晚的表现,确实将一个“色厉内荏”的形象,演绎到了极致。
“那主公打算,如何处置此人?”荀彧问道。
“处置?”曹操笑了,他摆了摆手,“为何要处置?这样一只有趣的‘钱袋子’,留着,用处大得很。”
他走到台阶边,望着许都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眼中闪烁着雄霸的光芒。
“传令下去,对城西庄园的监视,可以撤掉大半了。不必盯得太紧,免得吓坏了我们这位胆小的姜先生。”
“另外,告诉子廉(曹洪),让他多去‘醉仙居’走动走动。孤对姜先生的家财不感兴趣,但对他的美酒,可是想念得紧。让他告诉姜宇,只要他安分守己,专心酿酒,孤,可以保他一辈子富贵平安。”
“喏。”荀彧躬身领命。
他明白,主公已经给姜宇定了性。
一个可以随时取用的钱袋子,一个可以提供顶级享受的酿酒师,一个胸无大志、不足为虑的富商。
卧榻之侧的那根尖刺,在今夜之后,已经被曹操亲手拔下,随手扔到了一边。
……
后院,卧房。
烛火温暖,驱散了冬夜的寒气。
貂蝉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见姜宇面带疲色地进来,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上前,为他解开繁复的锦袍。
当外袍褪下,看到那件被冷汗完全浸湿,紧紧贴在身上的中衣时,貂蝉的指尖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抹深切的心疼。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过温热的毛巾,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拭着身体。
姜宇闭着眼,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与温暖。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让他那根从踏入丞相府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没事了。”他握住她微凉的手,轻声说道。
貂蝉抬起头,一双美眸在烛光下,亮得像两泓清泉。她看着他,轻声问:“夫君,今晚……很凶险吗?”
“谈不上凶险,”姜宇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只是跟一头老虎,在笼子里跳了支舞。现在,那头老虎以为我只是一只兔子,暂时对我失去兴趣了。”
他换上干净的寝衣,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望着庄园里那些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岗哨,和远处演武场模糊的轮廓,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曹操,暂时放下了戒心。
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消息,也是最危险的信号。
一只猛虎,只有在面对它真正认可的猎物时,才会露出獠牙。而当它选择轻视你,将你当成无害的家畜时,那意味着,它随时可能因为饥饿,或者仅仅是因为无聊,而一口将你吞下。
他今晚,用尽全力,才从虎口中,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段宝贵的时间。
而这段时间,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传令下去。”姜宇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从明天开始,庄园内所有训练,转入地下。规模缩小一倍,操练声不得传出围墙半里。”
“另外,告诉李三,让他以‘醉仙居’分号的名义,在城中各处,再多盘下几间铺子和宅院,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能挖地窖的。”
黑暗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没,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姜宇缓缓关上窗,将满天星辰与寒风,都隔绝在外。
屋内的烛火,映照着他的脸庞,一半温暖,一半阴影。
他知道,从今夜起,那个在许都呼风唤雨、出手阔绰的姜老板,将变得更加“胆小”,“安分”。
而真正的他,将带着他的野心和势力,沉入更深的黑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雷声响起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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