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书房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灯火通明，却照不进在场每一个人心里的阴霾。
“破袁之策？”
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在瞬间变成了惊涛骇浪。
夏侯惇第一个嗤笑出声，那声音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刺耳又充满了不屑：“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一个被雷声吓得钻桌底的胆小鬼，他也懂兵法？还破袁之策？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少将领都跟着附和，虽然不敢像夏侯惇那般放肆，但脸上的鄙夷却毫不掩饰。在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军人看来，战争是神圣而残酷的，岂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商贾所能置喙的。
曹操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讥讽与不耐。他正欲挥手，让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直接轰出去，可那亲卫犹豫着补充的后半句话，却像一根无形的鱼线，勾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命令。
“他说……他带来了一份惊天筹码，足以让丞相您……在官渡的赌桌上，反败为胜。”
反败为胜。
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曹操此刻最敏感的神经。他现在，就是一个坐在赌桌上，眼看就要输光所有家当的赌徒。任何一丝翻盘的可能，他都不能放过。
“让他进来。”曹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书房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主公的态度，变了。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
姜宇一袭青衫，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带那个烂醉如泥的食客，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谦卑地躬着身子。他的腰杆挺得笔直，步履从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他走进这间汇聚了曹魏集团最高权力的屋子，就像走进自家的后花园。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夏侯惇、荀彧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主位上的曹操身上，微微颔首，拱手道：“姜宇，见过丞相。”
没有自称“草民”，也没有多余的客套。
这副姿态，与那夜在宴席上判若两人。
如果说上次的姜宇是一只蜷缩起来、竖起尖刺的刺猬，那么此刻的他，便是一柄藏于鞘中，却已然透出森然寒气的利剑。
这巨大的反差，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夏侯惇那只独眼里，燃烧的怒火瞬间被惊愕所取代。
曹操眯起了眼睛，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没有说话。他在审视，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男人。
“哼，装神弄鬼！”夏-侯惇最先反应过来，他往前踏出一步，虎背熊腰的身躯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姜宇！你一个商人，不好好酿你的酒，跑到这里来妖言惑众！你说你有破袁之策，我倒要问问你，你可知兵法为何物？可知阵图如何绘？可知我军如今……面临何等困境？”
姜宇没有理会夏侯惇的质问，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他一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曹操，仿佛这满屋的文臣武将，都只是背景板。
“丞相，”姜宇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如今您面临的困境，无非三条。其一，兵力不足，不足袁绍两成；其二，粮草不济，难以为继；其三，人心浮动，后方不稳。”
他每说一条，曹操的瞳孔便收缩一分。在场众人的脸色，也愈发凝重。这些话，正是他们方才争论不休，却又束手无策的死结。
“你倒是看得清楚。”曹操的声音冷了下来。
“所以，”姜宇话锋一转，“正面决战，丞相必败无疑。”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虽然是事实，但被人如此赤裸裸地当众说出来，还是让曹仁、曹洪等宗亲将领的脸上浮现出怒色。
“一派胡言！”
“放肆！”
姜宇对周遭的怒喝充耳不闻，他从宽大的袖中，缓缓取出一卷用锦帛包裹的事物，双手奉上。
“姜宇不才，愿为丞相献上这翻盘的筹码。只是此物，事关重大，还请丞相屏退左右。”
曹操盯着他，目光如鹰，似乎要将他的灵魂看穿。书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曹操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半晌，曹操缓缓开口：“你们，都先出去。”
“主公！”夏侯惇急了。
“出去。”曹操的声音不容置疑。
众人无奈，只得躬身告退。夏侯惇走在最后，经过姜宇身边时，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饱含警告意味的冷哼。
厚重的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书房里，只剩下姜宇和曹操二人。
“现在，你可以说了。”曹操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枭雄的气势，如山岳般压向姜宇。
姜宇神色不变，他没有立刻呈上锦帛，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丞相可知，一条七十万丈长的巨龙，它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曹操一怔，随即冷笑：“你想跟孤打哑谜？”
“它的弱点，不在于锋利的爪牙，也不在于坚硬的鳞甲。”姜宇自顾自地说道，“而在于它的肚子，在于为这庞大身躯供给能量的五脏六腑。只要一刀捅进去，任它再张牙舞爪，也终将轰然倒地。”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锦帛，缓缓地在曹操面前的巨大书案上展开。
那是一幅手绘的地图。
地图的绘制手法十分奇特，并非当世常见的舆图样式，线条精准，比例严谨，山川、河流、关隘的位置一目了然。
地图之上，从河北到官渡，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无数红色的标记，像一片无法逾越的血色汪洋。主帅、大将、谋士的名字，一一标注在侧，正是袁绍七十万大军的详细部署！
只看了一眼，曹操的呼吸就猛地一滞！
这份情报的详尽程度，远超他麾下斥候所能探查的极限！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情，这是将袁绍的排兵布阵，毫无保留地摊在了他的面前！
“你……”曹操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死死地盯着地图，又猛地抬头看向姜宇，“你是如何得来的？”
“丞相忘了，我是一个商人。”姜宇淡淡地说道，“商人逐利，为了赚钱，总会有些见不得光的门路。这些年，醉仙居赚的钱，大半都投进了我这支不成器的情报队伍里。本想着用来自保，没想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曹操一个字都不信。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去追究情报的来源了。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地图上那片红色的汪洋所吸引。
“袁绍势大，正面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姜宇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绕开了袁军兵锋最盛的白马、延津一带，向着其后方蜿蜒而去，“但他的阵线拉得太长，百里连营，看似势大，实则处处都是破绽。”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袁军后方腹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上。
“丞相请看，此处，名为乌巢。”
乌巢！
这个名字，让曹操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作为统帅，他当然知道乌巢，那是袁绍大军囤积粮草的重地之一。
“袁绍军中，谋士倾轧，将领不合。审配、逢纪掌管大营，许攸、郭图等人心怀不满。而此地守将淳于琼，有勇无谋，且嗜酒如命，刚愎自用。袁绍自恃兵强马壮，将七成以上的粮草辎重，尽数屯于此地，守备却不过万余人，且多为老弱。”
姜宇的声音很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鼓，狠狠地敲在曹操的心上。
“七成粮草……守将嗜酒……守备万人……”曹操喃喃自语，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开始燃烧起一股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赌徒见到了百年不遇的绝世好牌时，才会有的疯狂与兴奋！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地图上，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反复地看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乌巢”，又看了看前方那片看似不可战胜的红色汪洋。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形！
釜底抽薪！
只要一把火烧了乌巢，袁绍七十万大军，便会不战自溃！
这条看似无懈可击的巨龙，它的命门，它的心脏，就这么被姜宇，轻描淡写地指了出来！
“呼……呼……”曹操喘着粗气，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姜宇。
这一刻，书房里的气氛，比之前满屋子人的时候，还要压抑百倍。
震惊、狂喜、兴奋、怀疑、忌惮……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曹操的眼中交织、碰撞，最终，化为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
是的，杀意。
比那夜“煮酒论英雄”时，浓烈十倍的杀意！
此人，究竟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连淳于琼嗜酒的习性都了如指掌！这绝不是一个商人的情报网能做到的！
他到底有何图谋？
将如此惊天的秘密献给自己，他想要什么？
曹操相信，如果这份情报是真的，那它足以改变天下大局。但他也同样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越是贵重的礼物，背后索要的代价，就越是惊人。
这一刻，在曹操眼中，姜宇不再是那只胆小的兔子，也不是什么可以利用的钱袋子。他是一团深不见底的迷雾，一个比袁绍七十万大军，还要危险，还要难以揣测的对手。
“这份大礼，孤，收下了。”曹操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暗藏着惊涛骇浪，“说吧，你的条件。”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姜宇狮子大开口。是要官职？要兵权？还是要分一杯这天下的羹？
然而，姜宇的回答，却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不要官，也不要兵。”姜宇迎着曹操那几乎要将人凌迟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脸上那抹淡然的笑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莫测。
“我想要的，很简单。”姜宇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待丞相扫平河北，君临天下之后，能允许姜宇……离开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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