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的江风,带着上游水汽的湿润,吹在凌统的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愈演愈烈的燥火。
孙夫人,在江陵备下酒宴?
这六个字,像六记无声的耳光,抽得他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凌统,领着三千江东最精锐的士卒,驾着五十艘杀气腾腾的战船,不是来赴宴的!他是来问罪的,是来寻仇的,是来将江东的尊严,从那个叫姜宇的贼子脸上,一刀一刀剐下来的!
可现在,对方非但没有严阵以待,反而敲锣打鼓,张灯结彩,摆出了一副恭迎贵客的架势。这感觉,就像你憋足了全身力气,一拳挥出,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仅没伤到人,反而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将军,这……这姜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副将凑上前来,满脸的困惑与警惕,“这阵仗,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
“哼,故弄玄虚!”凌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目光死死盯着那艘缓缓靠近的官船。
他看到官船上的文官满脸堆笑,身后的乐师吹奏得更加卖力,那欢快的曲调,在此刻听来,是如此的刺耳。
“传我将令!”凌统的声音冰冷,“舰队保持阵型,减速前进!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不能退,更不能就此发作。对方既然摆下了“礼”的架子,他若是先动了刀兵,就落了下乘,正中对方下怀。这是阳谋,逼着他必须按对方写好的剧本走下去。
接下来的两天,对凌统和他麾下的三千江东锐士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们的舰队,被一支规模不大但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的荆州水师“护送”着。每经过一处城池渡口,岸上必然是鼓乐喧天,百姓“夹道欢迎”。那些百姓的脸上,混杂着好奇、敬畏,还有一丝看热闹的兴奋。他们高喊着“恭迎吴侯使者”,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江东的士卒们,握着兵器的手青筋暴露。他们是战士,不是戏子。这种被当成猴子一样围观的感觉,比真刀真枪的厮杀还要让人难受。
凌统则始终站在船头,面沉似水。他知道,这都是姜宇的计策。他用这种方式,向整个荆州,乃至全天下宣告:看,我姜宇何等宽厚大度,江东派兵前来,我以礼相待。
这无形中的捧杀,比任何刀剑都要来得恶毒。
终于,江陵城遥遥在望。
还未靠近,凌统便看到江陵水寨之外,早已清出了一片开阔的水域,岸边搭建起了华丽的彩棚。荆州的一众官员,身着官服,早已在岸边列队等候。为首一人,正是郭嘉。
郭嘉依旧是那副睡不醒的模样,靠在一张临时搬来的躺椅上,手里捏着个酒葫芦。看到凌统的旗舰靠近,他才懒洋洋地站起身,对着船头拱了拱手。
“凌将军一路辛苦,我家主公军务繁忙,特命嘉在此恭候。迎宾的馆舍与酒宴,皆已备好。”郭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船靠岸,凌统阴沉着脸,走下甲板。
他本想说几句场面话,刺一刺郭嘉,可目光一扫,却看到郭嘉身后,典韦和许褚二人,如两尊铁塔般侍立左右。他们并未穿戴甲胄,只是一身寻常武人劲装,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浸泡出来的煞气,即便隔着十几步,也让人皮肤发紧。
凌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既是礼遇,也是威慑。
郭嘉将他们一行人,引至城中一处极为奢华的别院。院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数百名仆从侍女,垂手侍立,恭敬异常。
“凌将军,此乃‘迎宾馆’,您和麾下将士,暂且在此歇息。”郭嘉笑眯眯地说道,“馆中一切用度,皆由我方供给。将军若有任何需求,只管吩咐便是。”
“我不住这里。”凌统冷冷地拒绝,“我军将士,必须驻扎于船上,随时待命。”
“将军说笑了。”郭嘉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没了温度,“此乃江陵城腹地,岂容外军驻扎?将军是客,还请遵守主家的规矩。否则,若是有什么误会,刀剑无眼,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赤裸裸的威胁。
凌统的拳头,瞬间攥紧。他身后的几名亲卫,也齐刷刷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典韦和许褚,同时上前一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最终,凌统还是松开了拳头。他知道,在这里动手,他们这三千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我去见孙……夫人。”
他刻意在“夫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讥讽。
郭嘉仿佛没听出来,依旧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孙夫人,已在后园‘暖香阁’等候多时了。”
穿过几重回廊,一座精致的阁楼出现在眼前。阁楼四周,种满了奇花异草,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暖香。
阁楼的门敞开着,凌统能看到,一道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
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她没有穿那身熟悉的火红戎装,而是换上了一袭淡紫色的宫装长裙,云鬓高挽,插着一支简单的凤钗,身姿窈窕,却依旧透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挺拔。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凌统感到了一丝陌生。
他记忆中的郡主,是那个在校场上能与男儿一较高下,弯弓射虎,英姿飒爽的孙家虎女。而眼前这个,更像是一位养在深闺,雍容华贵的王妃。
“你等在此候着。”凌统对身后的亲卫说道,然后独自一人,迈步走进了暖香阁。
随着他的脚步声,那道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正是孙尚香。
她的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明艳动人。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凤目,此刻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她看着凌统,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面对娘家来人的心虚,只有一片淡然。
“凌统,你来了。”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郡主。”凌统硬邦邦地抱拳行了一礼,眼神却充满了审视与敌意,“末将奉吴侯之命,前来……接您回江东省亲。”
“兄长有心了。”孙尚香淡淡道,“只是我如今已是汉王之妻,荆州军务繁忙,怕是抽不开身。你替我谢过兄长美意。”
她这副不咸不淡,公事公办的态度,彻底点燃了凌统心中的怒火。
“汉王之妻?”他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郡主,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你还记得自己是吴侯的妹妹,是江东的女儿吗?你可知,因为你的‘任性’,我江东数万将士埋骨他乡!你可知,因为你的‘背叛’,我主公,我江东,如今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回荡,充满了血与火的控诉。
孙尚香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的脸色,也白了几分。但她依旧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地迎着凌统的怒火。
“说完了吗?”她等凌统喘息的间隙,轻声问道。
“你……”凌统被她这副态度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凌统,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也知道兄长心中有气。”孙尚香缓缓走到一旁的茶案边,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坐下说吧。”
凌统没有接那杯茶,只是死死地瞪着她。
孙尚香也不在意,将茶杯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你说的,我都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江东将士的血,我没忘。孙家的颜面,我也记着。但你只看到了这些,却没有看到,若不是我留在这里,你以为,姜宇的大军,现在会在哪里?”
凌统一愣。
“他会兵临柴桑,会踏平建业。”孙尚香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做什么汉王夫人?我是在为江东,争取喘息的时间。我是在用我自己,挡住他南下的兵锋。”
“一派胡言!”凌统怒斥道,“你这分明是为自己的变节,寻找借口!”
“变节?”孙尚香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悲凉,“凌统,你告诉我,我在江东时,是什么?是吴侯的妹妹,是可以用来联姻,可以用来巩固势力的工具。我的婚姻,我的未来,从来由不得我自己。兄长让我嫁给刘备,我便要嫁。若是有朝一日,他让我嫁给曹操,我是不是也要从?”
凌统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他知道,孙尚香说的,是事实。
“可在这里,不一样。”孙尚香的眼中,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光,“他给了我一支舰队,让我自己去打造。他给了我襄阳的水师大营,让我全权指挥。他告诉我,我的家在这里,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他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此生,不另娶正妻。”
“他尊重我,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女人,一个附庸,而是把我当成一个能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
孙尚香站起身,重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生机盎然的园林。
“凌统,回去告诉兄长。我孙尚香,对得起孙家,也对得起江东。我不会回去,因为我的战场,在这里。让他不要再做与虎谋皮之事,曹操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若他执意要与姜宇为敌,最后得利的,只会是北方的豺狼。”
她的话,像一记记重锤,敲在凌统的心上。他看着孙尚香的背影,看着她身上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与坚定,心中竟产生了一丝动摇。
难道,郡主说的,是真的?难道,那个姜宇,真的有如此胸襟?
不,不可能!这一定是姜宇教她说的!他是在蛊惑郡主,是在利用她!
凌统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他来此的目的,不是来听这些“妇人之仁”的。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郡主,末将不懂什么大道理。”
“末将只知道,主公有令。”
他抬起头,直视着孙尚香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要么,您跟末将回去。要么,末将就只能……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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