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能把人逼疯的死寂。
热气腾腾的锅里，小米粥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郁的米香弥漫在院子里，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屋顶的烟囱，正向着灰蒙蒙的天空，吐出一缕缕笔直的青烟。
一切都像是华北平原上最寻常不过的清晨。
除了没有人。
一个都没有。
侦察排长张大牛站在一户农家的灶台前，伸手感受着锅壁传来的温热，头皮却一阵发麻，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没有鸡鸣犬吠，没有孩童哭闹，甚至没有一丝风。
整个镇子，安静得像一座刚刚封土的新坟。
步话机里，侦察兵颤抖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碴，扎在李云龙的心窝上。
“师长……政委……镇子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但是……但是家家户户的灶台……都是热的！锅里的饭……还冒着热气！”
“镇子上所有屋顶的烟囱，全都在冒烟！！”
李云龙站在坦克的炮塔上，握着步话机的手背青筋毕露。
他看着前方那座笼罩在炊烟中的宁静小镇，一股被当成猴耍的暴怒，让他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娘的！”李云龙对着步话机怒吼，“给老子玩空城计？唱大戏呢？！”
“石原莞尔这个老狐狸，把老子当三岁娃娃耍！”
他一把抢过通讯员的望远镜，镜头里的景象让他眼皮狂跳。
那不是一座小镇。
那是一座精致的、活生生的模型，一个没有灵魂的舞台。
“传我命令！”李云龙的声音里杀气腾腾，“炮兵营！给老子把这座鬼镇子轰平了！老子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等！”
赵刚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李云龙的火气。
他从指挥车上下来，脸色凝重得可怕。
赵刚没有看那座镇子，而是死死盯着巨大的军用地图，手指在他们已经行进的路线上一寸寸地划过。
“老李，冷静点。”赵刚沉声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奇怪？老子只觉得憋屈！”李云龙吼道，“煮熟的鸭子飞了，还留下锅气恶心人！这他娘的不是挑衅是什么？！”
“如果只是一个镇子，是挑衅。可如果……不止一个呢？”
赵刚抬起头，眼神极具穿透力，仿佛要看穿地图背后的阴谋。
“他不是在挑衅我们，他是在拖延我们，是在告诉我们——我，就在前面等你们。”
赵刚一把拿过步话机，直接接通了侦察部队的总频道。
“张大牛！王根生！所有侦察单位听令！”
“立刻以最快速度，向东西两侧延伸侦察！范围，五十公里！我要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个例！”
命令下达，数十辆摩托车和轻型突击车如同脱缰的野马，从钢铁洪流中分离出去，向着广袤的平原深处呼啸而去。
大军，原地停下。
等待，是比战斗更磨人的酷刑。
战士们看着远处那座不断冒着烟的诡异小镇，一种压抑的气氛在军中无声蔓延。
半个小时后，步话机里陆续传回了侦察兵们惊恐到变调的报告。
“报告政委！东边二十里外的王家村……情况一样！全村都在冒烟，一个人都没有！”
“西边三十里，李家堡……也是！锅里的窝头还是热的！”
“政委……我们……我们沿途经过的所有村镇……全都是这样！方圆几十里，就像一片巨大的鬼蜮！”
嘶——
指挥频道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如果说一个镇子是诡异，那么方圆百里、数十个村镇同时上演这一幕，那就是惊悚！
这需要何等庞大的组织能力和执行力？
日军得动用多少人力，才能在他们到来之前，精准地完成这场规模浩大的“集体蒸发”，还恰到好处地留下这遍地的“鬼炊烟”？
李云龙脸上的暴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兽般的警惕。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陷阱，而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充满恶意的巨大布局。
“他……他想干什么？”李云龙的声音有些干涩。
赵刚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在地图上，将所有报告出现“鬼炊烟”的地点，用红笔圈了起来。
一个个红圈，连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走廊。
一条被精心清扫干净，甚至还点燃了“迎宾”篝火的死亡走廊。
而华东野战军这股钢铁洪流，正不偏不倚地，行驶在这条走廊的正中央。
“他不是在阻拦我们。”赵刚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是在‘请’我们过去。他清空了所有的障碍，甚至清空了所有平民，为我们打造了一条通往他预设战场的‘高速公路’。”
“鬼炊烟……”赵刚喃喃道，“好一个‘鬼炊烟’，他这是要用这漫天的人间烟火，来掩盖他那座通往地狱的屠宰场啊！”
“老李，立刻给林先生发报！”赵刚猛地转身，语气急促，“将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报告上去！请求最高级别战略侦察！我怀疑，我们已经一头撞进了石原莞尔张开的网里！”
……
现代，“灯塔”指挥中心。
当来自1940年的情报显示在中央大屏上时，整个指挥大厅的气氛瞬间凝固。
“‘鬼炊烟’？方圆百里，人去村空，灶火未熄？”
一位负责战略分析的老将军，看着地图上那个被标注出来的巨大“走廊”，手里的茶杯都在微微颤抖。
“好毒的计策！好大的手笔！这是阳谋！他明知道八路军的纪律，所以干脆把平民全部迁走，将整个华北平原，变成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道义顾忌的血肉磨盘！”
“立刻启动‘天眼’系统！”总负责人陈老的声音冰冷，“调整轨道，对目标区域进行全谱段扫描！我要看到，这片‘鬼炊烟’的尽头，到底藏着什么！”
命令下达，屏幕上的画面飞速切换。
一颗在数万米高空运行的侦察卫星，调整了它的镜头。
可见光、红外热成像、雷达成像……一道道超越时代的数据流，开始对那片广袤的平原进行地毯式的“剥皮”。
起初，画面上一片正常。
被遗弃的村庄，空无一人的田野。
但随着卫星的轨迹向东推移，当镜头越过那片“鬼炊烟”区域的边界时，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片“死亡区域”。
那是一片被挖得千疮百孔的土地。
无数道纵横交错的巨大反坦克壕，如同一道道狰狞的伤疤，遍布整个平原。
密密麻麻的碉堡群，像坟包一样矗立在每一个关键的节点。
而在红外热成像图上，那些伪装成普通农田、树林、村庄的区域之下，隐藏着成百上千个高热源信号！
那是被伪装起来的炮兵阵地！
是藏在地下工事里的坦克集群！
是一个由无数火力点交织而成，毫无死角的巨型立体杀戮场！
石原莞尔，这个战争狂人，他竟然……他竟然将方圆数百公里的华北平原，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准备用来埋葬整个华东野战军的……超级要塞！
“他把整个华北方面军的家底，都埋在了这里……”一名年轻的参谋失神地喃喃自语，“这已经不是一个陷阱了……这是一个为百万大军准备的坟场！”
陈老看着屏幕上那片令人窒息的死亡网络，缓缓闭上了眼睛。
“通知林浩，把‘天眼’看到的一切，立刻传给赵刚同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并且告诉他们，石原莞尔的这个计划，在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内部代号，叫做——”
“‘盛宴’。”
……
晋西北，华东野战军临时指挥部。
李云龙和赵刚，以及所有营级以上的指挥员，死死地盯着刚刚从电波中解析出来的卫星侦察图。
那张图，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
那片由无数火力点构成的死亡网络，像一张来自地狱的请柬，清晰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指挥部里，落针可闻。
每个人的脸上，都血色尽褪。
他们引以为傲的“铁流”，在这座准备了不知多久的“战争坟场”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他们不是在向北平进攻。
他们是在一步步，走向一个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
“盛宴……”赵刚的声音沙哑，他看着李云龙，“老李，我们……”
李云龙一直沉默着。
他只是盯着那张地图，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到凝重，再到一丝丝……疯狂的炽热。
突然，他笑了。
那笑声很低，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像是饿了三天的野狼，终于看到了值得它拼上性命的猎物。
“嘿……嘿嘿嘿……”
“好啊。”
李云龙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正中那片死亡网络的中央！
“好一个石原莞尔！好一个‘盛宴’！”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燃烧着足以焚化钢铁的癫狂战意。
“他以为他准备的是坟场？他以为请的是客？”
“传我命令！”
李云龙的声音，如同炸雷滚过平原，震得每个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告诉弟兄们，小鬼子给咱们摆了这么大一桌席！不把它吃干抹净，掀了桌子，还他娘的算什么华东野战军！”
“他想请咱们赴宴？”
“那老子就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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