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暖阁。
名贵的沉水檀香在紫铜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
孔目黄文俊佝偻着腰,脸上堆砌着十二分的谄媚与惶恐,对着高踞在酸枝木太师椅上的庞大身影,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
“老爷明察!那…那朱贵方才又来找过学生了,说那王伦在牢里神智昏沉,已是水米难进,眼看…眼看就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他变卖了所有家产,连祖传的茶楼都贱价出手,可…可即便如此,也凑不齐老爷定下的三千贯赎罪钱啊。”
“学生看他涕泪横流,磕头磕得额头都破了,情状凄惨,不似作伪m老爷,您看这赎罪钱,可否略减一些?早日了结此案,银子入袋为安,也免得夜长梦多啊!”
“减?!”
赵金杰猛地一拍酸枝木扶手,肥胖的身躯因愤怒而前倾,震得旁边小几上的青花茶具“叮当”作响。
他肥硕的肚腩在锦袍下剧烈起伏,一双绿豆眼里射出贪婪而凶戾的光芒,死死钉在黄文俊脸上。
“放你娘的狗臭屁!”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黄文俊鼻尖。
“那王伦平日自诩仗义疏财,谁知道他箱底是不是还藏着金银细软?谁知道他背后有没有藏着几个肯替他倾家荡产的‘财神爷’?!”
“不往死里压榨,不把他骨髓里的油都榨出来,你怎么知道他没有?!”
他庞大的身躯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接着说道。
“高廉大人不日即将出任高唐州知府!梁世杰梁中书大人也即将出任北京大名府留守!”
“如今,我虽然能通过殷员外取得高大人的举荐,有望继任他留下的沧州通判之职!但你想过没有?沧州知州大人那边要不要打点?梁中书大人那条线要不要用真金白银去铺?”
“还有京里蔡太师的门路,那是是不是需要重金才能叩启的天门!你说说看,你给他王伦减免了,老爷我打点各方的银子,从哪里来?!从你黄文俊的骨头里榨出来吗?!”
他肥胖如胡萝卜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黄文俊的鼻梁上。
“不仅如此!五日!我只给你五日之内!必须给我凑足一万贯雪花白银!少一个铜板,坏了老爷我的前程,我就扒了你这身皮,绷紧了做鼓面!”
赵金杰死死盯住黄文俊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嘴角扯出一个狰狞而冰冷的笑容,仿佛猫戏老鼠。
“事成了,你就是未来通判府的首席刑名师爷,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若是办砸了……”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
“哼,你这身臭皮囊、烂骨头,就等着填老爷我仕途上的窟窿吧!”
黄文俊脖子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鬼爪扼住了咽喉!冷汗如同溪流,瞬间湿透了他后背的官服,粘腻冰冷。
这哪里是差遣?分明是一道催命的阎王帖!
他喉咙干得发紧,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老…老爷…县里那几家有根脚、有背景的大户,学生…学生实在不敢轻动啊,怕…怕惹出泼天大祸,难以收场…”
“怕个卵!!”赵金杰粗暴地打断他,唾沫星子溅了黄文俊一脸。
“天塌下来有老爷我给你顶着!你只管放手去刮!放胆去搜!出了任何纰漏,自有下面的小吏、捕快、甚至是死囚去顶缸!滚!立刻给我去办!五日!一万贯!少一个铜板,你就提头来见!”
黄文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那令人窒息的暖阁。
他一直溜过回廊拐角,才敢扶着冰冷刺骨的廊柱,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刚刚逃离鬼门关。
“赵扒皮!活阎王!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他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咆哮。
来到前衙签押房,黄文俊的恐惧已被一种病态的狰狞所取代,他像一条被逼到绝境、准备反噬的疯狗。
“砰!”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公案,笔墨纸砚“哗啦啦”散落一地。
“都他娘的死透了吗?!滚起来!刮地皮去!给老子挖地三尺!五日之内,凑不齐一万贯,大家就一起给那赵扒皮陪葬!”
一群如鬣狗般的衙役公差轰然应诺,脸上带着麻木又凶狠的神情,抓起铁尺锁链、水火棍棒,如同决堤的浊流,蜂拥冲出县衙大门。
顷刻之间,原本还算平静的清池县街面,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炸开了锅,堕入一片人间地狱!
“砰!砰!砰!”粗暴的踹门声在不同街巷接连炸响。
紧接着便是打砸声、瓷器刺耳的碎裂声、女人和孩子惊恐的哭嚎声、男人绝望的哀告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悲惨世界的交响。
“天杀的贼配军啊!这是要绝我们一家的活路啊!”
一个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墙壁。
“娘!别打我娘!钱…钱你们拿走!全拿走!”
孩童带着哭腔的尖叫令人心碎。
鞭子抽打皮肉的脆响,水火棍落在身体上的闷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铜钱、散碎银子、妇人头上唯一的木簪、孩童颈项上的长命锁、甚至灶台上仅剩的半袋活命口粮……
所有能拿走的、稍有价值的东西,都被衙役们粗暴地搜刮出来,塞入他们随身携带的、已然鼓鼓囊囊的皮囊或麻袋里。
家家闭户,户户惊惶。
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空气中弥漫。
黄文俊亲自带队,如同索命的黑白无常,在大街小巷上来回逡巡。
赵金杰那随时可能的翻脸无情,让他不敢去碰那些根基深厚的豪横大户,便将所有酷烈手段,尽数倾泻在那些无根无脚、如同浮萍般的小民身上。
真真是刮地三尺,敲骨吸髓!黄文俊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留,只留下一片狼藉和绝望的哭嚎。
然而,压迫到了极致,反弹便应运而生!
不过两三日功夫!一股压抑到极致、终于无法忍受的民怨,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轰然爆发!又如同燎原的野火,借助风势,瞬间席卷了清池县的每一个角落!
大街小巷,茶肆酒坊,甚至是田间地头,都开始隐隐约约、继而清晰地回荡起同一首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唱词!
那调子古朴,带着一种苍凉的愤懑,歌词却如匕首般锋利:
“清池县里赵太爷,刮地三尺赛阎罗!冤陷秀士作舞弊,穷汉身上剥绫罗!可怜百姓遭无妄,肥了知县瘦黎民!阎罗殿上添新鬼,只等天降杀星落!”
这唱词仿佛生了翅膀,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钻进人心深处!
茶客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跟着哼唱;酒肆里的醉汉拍着桌子,状若疯癫地吼叫;连街边卖唱女的凄婉调子里,也不知何时融入了这诛心之词;更有那不怕事的癞头乞丐、破落户,扯着破锣嗓子,沿街吼得震天价响!
那声音,不再是简单的抱怨,而是千万根淬毒的钢针,汇聚成无形的洪流,狠狠地扎向县衙的方向!
黄文俊正在一条小巷里“扫荡”,听到这如同丧钟敲响的调子,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
他嘶声力竭地喝令手下衙役:“抓!给我把那些嚼舌根的泼才统统锁了!拔了他们的舌头!看谁还敢胡唱!”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锁拿了十几个吼得最响、跳得最高的乞丐闲汉,一股脑塞进了臭气熏天的黑牢。
很快,牢房里便再次传出了鞭子抽打和犯人凄厉的惨叫声,试图用最直接的暴力,扼杀这燎原的星星之火。
可民怨一旦被点燃,又被泼上如此滚烫的油,岂是区区牢狱之水能够轻易浇灭?!
压迫愈甚,反抗的火焰便燃烧得愈烈!那诛心的唱词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传播得更广,言辞也变得更加激烈、更加直指核心!
未及半日,这如同毒箭般刺骨冰凉的唱词,便已穿透重重院墙,精准地射进了县衙后堂那间温暖的暖阁之内!
“直娘贼!千刀万剐的腌臜泼才!!反了!反了天了!!”
暖阁中,赵金杰正因为搜刮数日仅得三千余贯散碎银钱而怒发冲冠,此刻又亲耳听闻这诛灭九族的叛逆唱词,更是火上浇油,怒不可遏!
他肥胖的身体因极致的暴怒而剧烈颤抖,一双赤红的眼珠死死盯住了案头那方价值百贯、平日里爱不释手的端州紫石砚!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动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我让你唱!我让你们这群贱民咒我!”
他猛地抓起那方沉重的砚台,用尽全身力气,如同发泄般,恶狠狠地砸向躬身侍立、正瑟瑟发抖的黄文俊脚下!
“哐当——哗啦——!”
名贵的端砚砸在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浓黑粘稠的墨汁如同污血般四散飞溅,溅得到处都是!
黄文俊的皂靴和青袍下摆被迸射的墨点污得斑斑点点,几块锋利的碎裂砚石擦过他的小腿,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感!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双腿一软,险些当场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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