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重获生机的灵田已有七日,秦玄与慕怜月沿着官道向南而行,这一日来到了一座名为“黑岩城”的城池。
还未进城,便觉气氛异样。
城墙以当地特有的黑岩砌成,高约五丈,在盛夏烈日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城门口把守的并非寻常兵卒,而是六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修士,胸口皆绣着一只狰狞的骷髅图案。行人进出都需接受盘查,稍有迟缓便会遭来呵斥。
一个挑着菜担的老农因动作稍慢,被守门修士一脚踹在腿上,菜蔬撒了一地。老农不敢言语,只是默默蹲下身收拾,眼中满是麻木。
慕怜月看在眼里,眉头微蹙:“这便是黑煞门辖地?好大的威风。”
秦玄目光平静:“青玄宗一统北域后,各宗门在自家辖地内仍掌实权。只是有些宗门,得了权便忘了本分。”
二人随着人流进城。城内街道还算宽阔,两旁店铺林立,却少见寻常城镇的热闹。掌柜们不敢大声吆喝,只是默默守着店面;摊贩叫卖声也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行人匆匆,目光躲闪,整个城池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
偶有黑衣修士走过,百姓纷纷避让低头,连目光都不敢相接。
“看来黑煞门在此地积威甚重。”慕怜月轻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
秦玄握住她的手:“既然路过,便看看他们究竟做到什么地步。”
时近正午,两人寻了家看起来干净的客栈。门楣上挂着“悦来客栈”的匾额,红漆已有些斑驳,但擦拭得干净。透过敞开的大门,可见店内桌椅整洁,地面清爽。
刚踏入店内,一股饭菜香便扑面而来。柜台后站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容和善,正低头拨弄算盘。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真诚的笑容——那笑容不是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热情。
“两位客官里面请!”掌柜快步绕出柜台,并未因秦玄二人衣着朴素而有丝毫怠慢,“是打尖还是住店?”
“先用饭。”秦玄道。
“好嘞!”掌柜朝里间唤道,“霜儿,来招呼客人!”
帘子掀开,走出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她穿着素色布裙,腰间系着浅蓝围裙,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虽无华服珠钗,却眉目清秀,肌肤白皙,尤其一双眼睛清澈灵动,像是山涧清泉。
见到秦玄二人,霜儿脸上绽开笑容,那笑容干净明亮,与城中压抑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她引着二人到临窗的雅座,这位置通风透气,又能看见街景。桌上铺着素净的蓝布,摆着一只青瓷花瓶,插着几支野菊,淡黄的花朵给这简朴的客栈增添了几分雅致。
“两位想吃些什么?”霜儿递上菜单,声音清脆悦耳,“咱们店里的招牌菜有清蒸银鳞鱼——这鱼是西山寒潭特产的灵鱼,肉质鲜嫩;红烧灵蹄用的是西山黑毛猪的前蹄,文火慢炖六个时辰;还有八珍煲,用了八种山珍,汤鲜味美……”
她介绍得认真细致,却不显啰嗦,显然对自家菜品很是自豪。
秦玄接过菜单,略一浏览,点了四道菜:清蒸银鳞鱼、红烧灵蹄、八珍煲、翡翠白玉汤。慕怜月又添了两样素菜:清炒灵蔬、凉拌山珍,并要了一壶云雾灵茶。
霜儿一一记下,心中暗暗吃惊。这几道菜都是菜单上最贵的,银鳞鱼要五两黄金,灵蹄四两,八珍煲六两,加上其他菜和灵茶,这一桌算下来要二十两黄金——寻常人家一年也花不了这许多。
但她面上不显,仍是笑盈盈的:“客官稍等,菜马上就来。”
回到柜台,霜儿低声对父亲报了菜单。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抬眼仔细打量了秦玄二人一眼——布衣素服,气度却沉静从容。他心中暗道:“果然人不可貌相,行走在外,最忌以衣着断人。”
“吩咐后厨用心做。”掌柜低声道,“银鳞鱼要现杀现蒸,火候掌握好;灵蹄再检查一下炖得够不够烂;八珍煲的汤头要用今早熬的那锅老汤。”
“知道啦爹。”霜儿应声去了后厨。
掌柜亲自跟去嘱咐了一番。厨子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师傅,听说客人点了这么多好菜,也打起十二分精神。
菜刚下锅,门外忽传来一阵喧哗。
六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大摇大摆走进来,为首的是个锦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脸色苍白,眼袋浮肿,一看便是纵欲过度之徒。他身穿墨黑锦袍,金线绣着繁复花纹,腰间佩玉,手中把玩着一枚血色玉佩。身后五人虽衣着稍逊,但也都是绫罗绸缎。
六人胸前都绣着骷髅图案——正是黑煞门弟子。
店内气氛顿时一凝。几桌正在吃饭的客人匆匆扒完最后几口,低头结账离开,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有麻烦。
掌柜脸色微变,随即堆起笑容迎上去:“少门主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上座!”
锦衣青年大剌剌地在正中大桌坐下,一只脚就跷到了凳子上。他环顾店内,目光扫过秦玄那桌时略作停顿,见是布衣男女,便不屑地撇撇嘴,转向柜台后的霜儿时,眼睛顿时亮了。
“哟,几日不见,霜儿姑娘越发水灵了。”青年言语轻浮,眼神在霜儿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
霜儿咬了咬唇,还是上前招呼:“少门主想吃些什么?”
青年却不接菜单,反而伸手要去摸霜儿的脸:“吃什么不急,先让本少主好好看看你……”
霜儿后退一步,脸色涨红,眼中已有泪光打转。
掌柜连忙上前,不着痕迹地将女儿挡在身后,赔笑道:“少门主说笑了。霜儿,还不快去给少门主沏茶!”
霜儿低头应了声,转身要走,却被青年一把拉住手腕:“急什么?本少主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模样,比那些只会赔笑的丫头有意思多了。”
“少门主,请自重!”霜儿用力挣扎,却哪里挣得脱?
旁边五个跟班哄笑起来,言语越发不堪:
“少主好眼光!”
“这小娘子确实标致,比怡红院的头牌还水灵!”
“要不今晚就带回去?让兄弟们也沾沾光?”
霜儿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看向父亲,眼中满是委屈和求助。
掌柜脸色发白,拳头在袖中攥得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松开拳头,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少门主……霜儿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这样,今日少门主这桌,小店请了,就当赔罪……”
“请了?”青年斜眼看他,“本少主吃饭,需要你请?”
他松开霜儿,却不是因为掌柜的话,而是嫌她挣扎得烦了。霜儿连忙躲到父亲身后,衣袖拭泪,肩膀微微颤抖。
“行了,把好酒好菜都端上来。”青年挥挥手,像是打发苍蝇,“记得,要最好的,别拿次货糊弄本少主。”
霜儿记菜单时手都在抖。六人点了满满一桌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实为蟒肝雉髓)、熊掌鹿尾、猩唇驼峰……算下来竟要百两黄金。她不是怕算错账,是怕这些人根本不会付钱——事实上,黑煞门少门主在黑岩城吃饭,从来就没付过钱。
后厨同时开火,但秦玄那桌的菜先做好了。毕竟只有两人,菜量少,烹制快。
霜儿端菜上来时,眼睛还红着,却强作笑脸:“客官,您的菜齐了。”
秦玄和慕怜月正低声说着什么,见她来了,二人同时抬头。慕怜月目光落在霜儿微红的眼眶上,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温声道:“姑娘辛苦了。”
秦玄也微微颔首:“有劳。”
那笑容温和有礼,那语气平静尊重,与黑煞门那些人的轻浮无礼判若云泥。霜儿心中一暖,方才的委屈散了大半。她忽然觉得,这二位客官虽然衣着朴素,气度却比那些穿金戴银的黑煞门弟子高贵得多。
“二位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霜儿轻声道,退下时忍不住多看了慕怜月一眼——这位夫人真美,不是那种浓艳的美,而是清丽脱俗,像是画中走出的仙子。
秦玄夹了块银鳞鱼腹肉,细品后点头:“火候恰到好处,鲜嫩不腥,难得。”
慕怜月尝了尝清炒灵蔬,眉眼微弯:“这菜炒得清爽,油盐得当,颇有家常风味。”
他们吃得慢条斯理,举止优雅。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味食物最本真的滋味。偶尔低声交谈,声音轻缓,语气温和。
反观旁边那桌,菜肴上桌后,那群人如同饿狼扑食。青年一把抓过整只熊掌,大口撕咬,油脂顺着嘴角流下;另一人端起酒坛直接往嘴里灌,酒水洒了满身;还有人将整盘猩唇倒进碗里,拌着米饭胡乱扒拉。
不过片刻,满桌珍馐就被糟蹋得一片狼藉。熊掌只啃了几口就扔在桌上,鹿尾咬了一半丢在地上,猩唇撒得到处都是。酒坛空了三个,菜却没吃多少。
掌柜低头擦拭柜台,一遍又一遍,其实柜台早已光亮如镜。他不忍再看,只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食物的亵渎。
霜儿也躲到父亲身后,侧过脸去。她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客栈帮忙,最见不得人糟蹋粮食。父亲常说,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厨子用心做,客人用心吃,才是对食物的尊重。可眼前这些人……
她只觉得弄脏了双眼。
秦玄和慕怜月用完饭,正要起身结账,那锦衣青年忽然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喝得满脸通红,酒气冲天,指着霜儿对掌柜道:“这丫头,本少主看上了。带走!”
两个跟班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霜儿手臂。霜儿惊叫挣扎:“放开我!爹!爹!”
掌柜脸色大变,冲上前拦住:“少门主!饭钱还未付,怎能强抢民女?!”
“饭钱?”青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嚣张大笑,“在黑煞门的地盘,本少主吃饭从来不用付钱!至于这姑娘……”他歪着头打量霜儿,“能跟着我,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掌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青年:“你……你们黑煞门如此无法无天,就不怕青玄宗怪罪吗?北域所有宗门都已臣服青玄宗,你们这么做,分明是不把青玄宗放在眼里!”
“青玄宗”三字一出,青年脸色骤然阴沉。
他一把推开掌柜,双目圆睁,忽然暴怒:“少提青玄宗!本少主最烦听这三个字!我爹堂堂黑煞门门主,灵海境后期修士,前两日竟在一个青玄宗小小的排长面前点头哈腰!什么东西!”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他秦玄算什么?不就是早修炼几年?告诉你们,本少主是极品灵根的绝世天才,二十岁便已突破灵罡境!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他!到时候,整个北域都要以我为尊,黑煞门将一统北域!”
他转向霜儿,伸手去摸她的脸:“今天我就带走这姑娘,做少门主夫人。你们该感谢我才是!至于这顿饭钱……就当是嫁妆了!”
掌柜看着女儿惊恐的眼神,又看看青年猖狂的嘴脸,最后一丝顾忌也消失了。他挺直腰杆——这个平日里总是微微躬身的客栈掌柜,此刻站得笔直,眼中满是鄙夷:“呸!就你这德行,也配与秦宗主相提并论?秦宗主为人正直,护佑百姓,你算什么东西?欺压良善,强抢民女,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
这话说得极重,店内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那几个跟班都愣住——在这黑岩城,还没人敢这么对少门主说话。
青年勃然大怒,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黑。他死死盯着掌柜,眼中杀机毕露。
其实进店时,他已暗中感知过四周。除了几个凡人伙计,只有那对正在吃饭的布衣男女看起来像修士,但气息微弱,最多不过灵元境,不足为虑。此刻被一个凡人如此羞辱,他杀心顿起。
“老东西,找死!”青年厉喝一声,一掌拍出。
这一掌运足了灵罡境一重的修为,掌风凌厉,带着破空之声。若是拍实了,掌柜这凡人之躯必死无疑。
掌柜闭上眼,却将女儿紧紧护在身后。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秦玄甚至没有起身,仍是坐在原位,只是随手一拳。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炫目的光华,甚至没有带起半分劲风。那一拳轻飘飘的,像是随意挥开一只苍蝇,又像是拂去衣上尘埃。
可锦衣青年却如遭雷击。
他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迎面而来,那力量控制得精妙绝伦——只针对他一人,连他身后的桌椅都未波及。他全身灵力瞬间溃散,护体罡气如纸糊般破碎,整个人倒飞出去。
“砰砰砰——”连续撞碎三张桌子,又撞在墙上,青年才重重落地。他躺在地上,胸骨尽碎,内脏破裂,口鼻耳中皆溢出鲜血,整个人像一滩烂泥,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五个跟班呆若木鸡,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们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少门主出手,然后少门主就飞出去了。
掌柜睁开眼,看着挡在身前的布衣男子,又看看远处奄奄一息的青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霜儿也从父亲身后探出头,眼中满是震惊。
秦玄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向那五个跟班:“去叫你们门主来。”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五人如梦初醒,看看秦玄,又看看地上的少门主,脸色惨白如纸。其中一人颤抖着问:“你……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他是黑煞门少门主!他爹是灵海境后期修士!太上长老是灵王境中期!你……你死定了!”
秦玄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
那人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都冻结了。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平静,深邃,仿佛蕴藏着浩瀚星海,又像是万古寒潭,只一瞥便让人灵魂战栗。
“去叫你们门主来。”秦玄重复道,语气依旧平静,“或者,你们想留在这里陪他?”
五人再不敢多言,连滚爬爬地冲出客栈,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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