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字。
“滚。”
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一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和厌烦。
阿城吓得一哆嗦,差点转身就跑。林野却站在原地,没动。他能感觉到,布帘后面有一道目光,正透过缝隙,冷冷地打量着他们。
“周老伯,”林野没有离开,反而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带着敬意,“我们不是狗哥的人。”
布帘后面沉默着,只有粗重了一些的呼吸声表明里面的人还在。
“我们被狗哥的人欺负,活快干不下去了。”林野继续说道,他选择开门见山,“听说您……您也受过他们的气。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想……就想听听,这棚户区,除了低头交钱,还有没有别的活法?”
他这番话说完,里面陷入了更长的沉默。久到阿城都觉得那老家伙是不是又睡着了,或者根本懒得再搭理他们。
就在林野的心也慢慢沉下去的时候,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活法?嘿……在这鬼地方,能喘气就算活法。”
布帘被一只干瘦、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掀开了一条缝。借着微弱的月光,林野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眼角布满了皱纹,但瞳孔却不像一般老人那样浑浊,反而透着一股历经沧桑后的锐利和……死寂。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也学人想反抗?”老周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怎么,想像我一样,变成个瘸着腿等死的废人?”
他的目光扫过林野年轻却带着伤痕和风霜的脸,最终落在他虽然破旧但洗得发白的衣领,以及那明显不同于普通流浪汉的、挺直的脊背上。
林野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不想。但也不想被人当成牲口,随便打杀。”
老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口气不小。”他哼了一声,“手里有家伙?”
林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被衣服下摆盖住的柴刀。
“拿出来我看看。”老周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林野看了一眼阿城,阿城紧张地摇了摇头。林野却深吸一口气,撩开衣摆,解下那把用布缠裹的柴刀,隔着几步远,递了过去。
老周接过柴刀,入手微微一沉。他扯开缠布,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冷光滑的木质刀柄,又摸了摸那虽然磨得发亮、但刃口处明显有几个细小缺口的刀刃。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不像是在看一把普通的柴刀,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兵器。
“榆木柄,老式锻打,钢口还行,就是保养得跟屎一样。”老周评价道,语气平淡,“砍过人了?”
林野心里一惊,没想到这老家伙眼睛这么毒。他点了点头,没否认。
“见血了?”
“嗯。”
老周抬起眼皮,又看了林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他把柴刀扔回给林野。
“家伙是死的,人是活的。”他重新缩回布帘后的黑暗里,声音变得更加飘忽,“想靠这玩意儿跟那群地头蛇硬碰硬,死路一条。他们人多,有家伙,背后可能还有人。你们有什么?除了这条烂命,屁都没有。”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阿城浑身发凉。林野却抿紧了嘴唇,他知道老周说的是事实。
“那……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甘心地问。
布帘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周在调整姿势。过了一会儿,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办法?有啊。要么,你比他们更狠,更不要命,让他们觉得弄死你的代价太大,不划算。”
“要么,你就找到他们的痛处,找到他们怕什么。是人就有怕的东西。怕丢饭碗,怕丢面子,怕上面的人怪罪,怕……死。”
“再要么,”老周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嘲弄,“你就等。等他们自己出纰漏,等更强的狼来了,把他们吃掉。不过这得看运气,可能你骨头都化成灰了,也等不到。”
说完这些,布帘后面再无声息。无论林野再问什么,里面都像坟墓一样沉寂。
阿城拉了拉林野,示意该走了。
林野站在原地,对着那低矮的棚子,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老伯。”
然后,他转身,和阿城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片散发着绝望气味的垃圾场。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老周的话,像几块冰冷的石头,压在他们心上。每一条路,看起来都艰难无比,希望渺茫。
然而,林野的眼睛里,那点迷茫却渐渐散去了。老周没有给他具体的方案,却像在漆黑的屋子里,给他划亮了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让他看到了几个可能的方向。
比他们更狠?找到他们的痛处?等待机会?
他摸了摸怀里冰冷的柴刀,感受着那粗糙的木质刀柄摩擦着掌心的老茧。
也许,他该主动做点什么了。
不能总是等着别人把刀架到脖子上。
夜色深沉,棚户区的灯火在身后渐远,如同遥远的星火。前路依旧一片黑暗,但林野的脚步,却比来时,稍微坚定了一些。
他得好好想想,老周说的那几条路,哪一条,是他现在能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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