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野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无形的巨人搏斗,而这个巨人,名字叫做“之乎者也”。
那些方块字变得无比可憎,它们扭曲着,嘲笑着他这个来自底层的闯入者。陈其庸教得耐心,但林野学得痛苦。他的思维是直线的,是码头扛包时“一、二、起!”的号子,是打架时“攻上盘、扫下盘”的直觉。而书里的东西,拐弯抹角,一句话藏着好几层意思,听得他头晕脑胀。
“《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陈其庸讲解着,“意思是,最高明的是用谋略挫败敌人,其次是用外交,再次是动用军队,最下等才是攻打城池。”
林野闷着头,努力理解。
“就像你现在,”陈其庸话锋一转,“如果只知道带着兄弟拿着刀去跟赵凯的人硬拼,就是‘其下攻城’,伤亡最大,效果最差,甚至可能引来官方的雷霆打击,万劫不复。”
林野抬起头,眼神里有了些光,这个比喻他好像听懂了一点。
“那……该怎么‘伐谋’?”他忍不住问。
陈其庸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你知道赵凯最大的依仗是什么?是他手下那群打手吗?”
林野想了想,摇摇头。赵凯能混到今天,绝不仅仅靠能打。
“是他的关系网,是他掌控的码头部分生意,是他能打通某些关节的能力。”陈其庸慢条斯理地说,“打掉他几个手下,伤不了他的根本。甚至,你打得越狠,他借助官方力量收拾你的理由就越充分。你要学的,是如何找到他这些依仗的弱点,或者,如何建立你自己的依仗。”
林野似懂非懂,但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下午练太极,依旧进展缓慢。他僵硬的肌肉和急于求成的心态,与太极要求的“松、静、柔、缓”格格不入。阿明倒是很有耐心,一遍遍纠正他的动作。
“林野哥,你这里太紧了,肩要沉下去。”阿明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林野身体本能地一僵,几乎要做出反击的动作,又强行忍住。这种完全不设防的状态,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似乎在无声地抗议着这种“无用”的训练。
这天傍晚,吃饭的时候,陈其庸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林野,你以前在码头,那些搬运工的工钱,是怎么算的?”
林野愣了一下,老实地回答:“按件算,搬一包货给多少钱,或者按天算,但工头会抽成,抽得狠。”
“哦?怎么个抽成法?”陈其庸饶有兴致地问。
林野便把自己知道的,工头如何克扣,如何利用信息差盘剥工人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些都是他亲身经历,说起来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懑。
陈其庸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等他说完,才淡淡道:“嗯,这就是最原始、也最野蛮的剥削方式。效率低下,怨气横生,所以冲突不断。但如果,能换一种方式呢?比如,建立一个公平的规则,让工人劳有所得,管理者通过提供更好的组织和安全保障来获取合理的报酬……”
林野听着,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这些话,似乎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一直模糊感觉到,却无法言说的东西。
夜里,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睡着,而是就着油灯微弱的光,又翻开了那本《资治通鉴》。虽然大部分还是看不懂,但他尝试着去寻找陈其庸提到过的“人心”和“得失”。
他看的是一段关于秦朝灭亡的记载。看着看着,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么强大的秦朝,怎么就二世而亡了?是不是就像码头上的工头,只知道一味地用严刑峻法(暴力)压迫,不懂得……嗯,陈老先生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理顺”?
这个发现让他有点兴奋,仿佛在黑暗的迷宫里摸到了一点墙壁的纹路。
然而,这种刚刚萌芽的思考,很快就被现实打断了。
几天后,阿明从外面采购回来,脸色有些凝重,悄悄找到在院子里对着松树比划拳架的林野。
“林野哥,我今天在街上,听到点消息。”阿明压低声音,“赵凯那边放出话了,说……说等你藏不住了,要……要卸你一条腿。还有,他们好像在打听一个从山里下来的小子……”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
墨香萦绕的平静生活下,江城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他这条潜入深渊的“龙”,身上的血腥味,似乎还是被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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