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那个在旧城改造项目指挥部当差的远房表亲，叫周福，是个四十来岁、身材微胖、眼神里带着点小精明又有点不得志的中年人。约他出来费了点劲，强子又是托人带话又是许诺请吃好的，最后才在一家不算起眼但口味地道的本帮菜馆定了个小包间。
林野特意提前到了，选了身最体面的衣服，虽然依旧是粗布，但浆洗得干净。他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心里有点七上八下。见官面上的人，哪怕只是个底层小吏，对他来说也是头一遭。这感觉比面对彪哥或者黑皮那种江湖人更让他紧张，因为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套路。
周福迟到了快半小时才到，腆着肚子，官不大，架子却不小。进门后眯着眼打量了林野一番，看到他那副年轻又带着点草莽气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周大哥，您可来了！快请坐！”强子赶紧起身招呼，满脸堆笑，给周福倒上烫好的黄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强子才把话题引到林野身上，介绍说是自家兄弟，开了个货栈，做点小本生意，人实在，讲义气。
周福嗯嗯啊啊地应着，筷子却没停，专挑肉菜下手。
林野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敬了周福一杯，然后放下杯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沉稳：“周大哥，不瞒您说，小弟林野，确实开了个小货栈，叫‘四海’。最近听说城里要有大动作，搞旧城改造，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们四海虽然本小利薄，但也想为咱们江城出份力。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有没有机会，哪怕是帮着送送文件、跑跑腿，干点边角料的活儿？”
他没敢直接提运输，更没说想跟凯旋商贸争，只把姿态放得极低，说是想“出份力”、“干点边角料”。
周福打着酒嗝，斜睨了林野一眼，慢悠悠地说：“林老板有心了。不过这旧城改造，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是上头的重点工程，规矩大着呢。”
他顿了顿，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说：“指挥部用人，首先讲究个根脚清白，来历明白。其次嘛，得有点实力，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最后……嘿嘿，也得懂点人情世故。”
林野听得心头发沉。根脚清白？他这出身可算不上清白。实力？四海那点家当更拿不出手。人情世故……他看了一眼桌上几乎被周福一个人扫光的菜肴和那瓶快见底的酒，心里明白，这“人情世故”恐怕才是大头。
但他没放弃，继续试探：“周大哥说的是。我们四海虽然小，但信誉绝对没问题！在南城这边，给不少厂子作坊送货，从来没出过岔子。至于实力……我们人手足，肯吃苦，再难再急的活儿也能按时完成。”
周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用筷子点了点林野：“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不过嘛……”他拖长了音调，“这事儿啊，我说了不算。得看上面的意思。这样吧，你们四海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了。有机会……有机会我帮你们提一嘴。”
这话说得圆滑，等于什么都没答应。
林野知道今天只能到这里了。他让强子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红封（里面装着不小的一笔钱，几乎是四海这段时间大半的利润）悄悄塞到周福手里，嘴上说着：“一点心意，给周大哥买包烟抽，不成敬意。以后还请周大哥多关照。”
周福捏了捏红封的厚度，脸上终于露出点真切的笑容，顺手揣进兜里：“好说，好说。林老板是个明白人。等我消息吧。”
从菜馆出来，夜风一吹，林野感觉后背有点凉，原来是刚才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野哥，这周福……靠谱吗？”强子有些担忧地问。那红封里的钱，让他肉疼。
林野望着霓虹初上的街道，眼神复杂：“靠不靠谱，都得走这一步。至少，咱们把石子扔出去了，听个响动。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周福这种小吏，最多也就是个传声筒，甚至可能拿钱不办事。但眼下，四海没有别的门路，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这次“投石问路”，花了大价钱，只换回一句虚无缥缈的“等消息”。林野心里没底，但他告诉自己，不能急，急了就会乱，乱了就会出错。
他得继续等，继续积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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