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零七分，城市最黑的刻度。
苏念星在窒息的噩梦里惊醒，喉咙里还残留着乙醚的冰凉辛辣。她猛地坐起，冷汗顺着脊椎滑进睡衣，像一条逃窜的蛇。窗外，高层公寓的霓虹灯幕早已熄灭，只剩安保指示灯一眨一眨，仿佛有人在暗处打着无声的摩斯——
危险·危险·危险。
她抱膝缩在床角，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却仍觉得冷。梦里被拖上面包车的画面，一帧帧倒带：黑衣人虎口的老茧、陆廷渊狂奔时西装下摆扬起的风、以及苏辰站在远处车灯后那一抹近乎怜悯的冷笑。那笑容像薄刃，在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划开一道看不见的口子，血一直流，却找不到伤口。
“咔哒——”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陆廷渊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身上是松垮的家居服，肩头却披着外套，显然一夜未脱。他在床边蹲下，声音低得怕惊碎空气：“又做噩梦？”
苏念星点头，眼泪先一步砸进杯里，溅起极轻的“嗒”。陆廷渊把杯子放到一旁，伸手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掌心贴着她汗湿的后颈，像按住一只受惊的鸟。
“对不起，”她哽咽，“我又把你吵醒了。”
“说什么傻话。”男人喉结滚动，嗓音是被夜烟熏过的沙哑，“是我没把网织密。”
他没告诉她——客厅茶几上，摊着凌晨两点刚送来的审讯笔录。那群绑牙咬定“求财”，可指甲缝里却有军用速干胶残留；领头的甚至在警方闯入前一秒，吞掉了SIm卡。职业痕迹太重，重到令人生寒。而所有线索，仍指向同一个名字：苏辰。
“廷渊，”苏念星忽然抬头，瞳仁里映着微弱的安保灯，像两粒浸水的玻璃，“我听见哥哥打电话了……他在找‘证据’，还让对面‘别耍花招’。那语气——不像被求，更像勒索。”
陆廷渊的指背一僵，随即缓缓收紧，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避开即将到来的风暴。良久，他松开手，起身从书房拿出一只牛皮纸袋，封口处印着“绝密”红章。
“本来不想让你沾这些灰。”他顿了顿，把袋子递给她，“可你比我想象的勇敢。”
文件抽出，冷气扑面而来——
· 苏辰回国前三个月，在h国地下酒庄与顾明远旧部“冯三”会面七次，每次间隔不超过五天。
· 一笔两千万美金的“投资”由英属维京群岛空壳公司汇入苏辰海外账户，汇款人追溯终端：冯三。
· 冯三曾是顾明远最信任的财务白手套，十年前卷款潜逃，如今突然现身，却只为“投资”一个失散归来的“画廊小老板”？
纸页上的照片里，苏辰与冯三对坐，桌面摆着一瓶1990年的罗曼尼·康帝——酒液血红，像被稀释的罪证。苏念星指尖发颤，骤然合上文件，仿佛这样就能把真相关在黑暗里。
“也许……只是巧合。”她声音哑得不成调，“哥哥不知道那人是顾明远的旧部，对吧？”
陆廷渊没有直接回答，只打开平板，点开一段音频。沙沙电流声后，冯三的嗓音刺破寂静——
“……苏先生，只要您能让令妹离开陆廷渊，当年苏家破产的‘原始账册’，我双手奉上。您想翻案，我们想保命，各取所需。”
紧接着，是苏辰的低笑，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阴冷：“我要的不只是账册，我还要陆廷渊身败名裂。记住，别伤她一根头发，她是我妹妹。”
音频戛然而止，客厅静得能听见灯管电流的“滋啦”。苏念星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像被抽走脊椎的布偶，滑坐在地毯上。
“原来……”她张了张口，喉咙里却发出极轻的“咯咯”声，像笑又像哭，“他叫我远离你，是怕我被‘误伤’。多贴心的哥哥。”
陆廷渊俯身，想抱她，却被她抬手制止。她需要一点距离，让心脏重新学会跳动。良久，她抬眼，泪痕未干，却透出奇异的亮：“给我副本，我要去找他对质。”
“现在不行。”男人单膝蹲下，与她平视，“冯三手里那份‘原始账册’是诱饵，也可能是伪造。我们要让苏辰自己看清钩子，否则他只会以为我们挑拨离间。”
苏念星深吸一口气，把涌到舌尖的血腥味咽回去：“那我要怎么做？”
“继续当他的‘好妹妹’。”陆廷渊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让他以为你已经被说服，让他放松警惕。明天冯三会再约他，在废弃北郊仓库‘交货’——我们会提前布控，让苏辰亲眼看见冯三如何造假，听见当年真相的另一面。”
他顿了顿，伸手拂去她鬓边冷汗：“我知道这很残忍，但唯有亲手撕下那层皮，他才有回头路。”
苏念星垂下眼，长睫在脸颊投下两片颤动的阴影。半晌，她伸手，指尖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相扣：“好，我演。”
……
第二天傍晚，城市上空积压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崩塌，雨线斜织，像无数银针钉进地面。苏念星撑着黑伞，站在北郊仓库外百米处的隐蔽货车里，耳机里传来陆廷渊低沉的倒计时——
“三、二、一，镜头启动。”
高清夜视仪的画面同步到她手中平板：仓库内，冯三将一只U盘递给苏辰，脸上带着诡谲的笑：“原始账册全在里面，只要令妹签字指证陆廷渊商业贿赂，这份东西就能让苏家翻案。”
苏辰接过U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刚要开口，头顶老旧扩音器忽然“嗤啦”作响，一段录音倾泻而下——正是冯三昨夜与境外号码的通话：
“……账册？早烧了！给苏辰的U盘里，只剩病毒程序，只要他插进电脑，陆氏防火墙就会瘫痪，我们趁乱卷走股市空单的钱……”
声音被扩音器放大，在空荡仓库里来回撞击，像无数耳光抽在冯三脸上。苏辰瞳孔骤缩，猛地回头——
下一秒，货灯全开，刺目的白光里，陆廷渊牵着苏念星走出阴影。女孩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下巴滴落，却掩不住眼底那抹悲怆的亮。
“哥，”她声音很轻，却穿透雨幕，“这就是你要的‘真相’吗？”
苏辰怔住，U盘从指缝滑落，砸在地上，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有人扼住他的喉咙，把他从亲手编织的梦里硬生生拽出来，按进腥臭的泥水。
冯三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早已埋伏的便衣按倒。手铐“咔嗒”合上，像给这场荒谬交易钉上最后一颗棺材钉。
雨越下越大，仓库铁皮屋顶发出密集的鼓点。苏念星走到兄长面前，伸手，指尖轻轻抚过他湿透的鬓角——动作温柔得像小时候他替她擦去画笔上的颜料。
“回家吧，”她哽咽，却努力弯起嘴角，“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把爸妈的案子查清楚——不是用谎言，用真的证据。”
苏辰的肩膀开始颤抖，像被暴雨冲刷的雕像，终于出现第一道裂纹。他缓缓抬手，却在即将碰到妹妹的瞬间，无力地垂下。
“对不起……”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被雨声撕成碎片，飘在空气里。
陆廷渊站在三步之外，没有上前。他知道，有些救赎，必须让当事人自己完成。他抬头，看漆黑天幕里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短暂的白光里，所有人的影子都纤毫毕现，像被命运按下快门，定格在真相初露的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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