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全是女人。
何维的瞳孔微微放大，他屏住呼吸，与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强烈的困惑。
营地里的七八个身影，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有的在泉水边清洗着什么，有的在用一种她们自制的陶釜熬煮着食物，那袅袅升起的，正是他们之前看到的炊烟。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正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用尖锐的石片仔细地刮蹭一张新剥下来的兽皮。
她们的动作熟练而专注，彼此之间少有交谈，整个山谷安静得只能听见泉水叮咚和风过林梢的声音。
这些女人，与何维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部落的女性都不同。
她们不像骸骨部落的女人那样，在绝望中带着一种病态的麻木。也不像大河部落的女人，在安定中带着一种对强权的顺从。
她们的身上，有一种野性的、坚韧的生命力。
每一个人的身材都十分矫健，手臂和腿部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显然是长期从事高强度劳作和狩-猎的结果。她们的皮肤因为日晒而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眼神警惕而独立，如同林中的雌豹。
她们使用的工具也很有特色。除了石器，她们大量使用了兽骨、兽筋和竹木。一个女人手中用骨刺缝补兽皮的动作，就比铜都城的女人们要娴熟得多。
商看得一头雾水，他压低声音，用气声问：“首领，这是什么情况？一个全是女人的部落？”
何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那个正在处理兽皮的高挑女人身上。
她似乎是这群人中的领袖。她身着一件裁剪合体的鹿皮坎肩和短裙，露出两条修长而充满力量的大腿。她的头发用一根兽筋高高束起，显得干练利落。虽然脸上有些许风霜的痕-迹，但依然能看出她五官的轮廓相当深邃，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美。
何维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不简单。一个纯女性的群体，能在如此险恶的深山中生存下来，她们所具备的生存技能和智慧，恐怕远超长河平原上那些安逸的农耕族群。
突然，一直在前方潜伏的头狼，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躁动。
被发现了。
何维心中一凛，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正在处理兽皮的高挑女人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的头瞬间抬起，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精准地扫向何维和商藏身的山坡。
“谁在那里？出来！”
她的声音清冽而充满穿透力，如同山间的冷风。
山谷中所有女人，立刻停止了手头的活计，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抓起身边的武器——骨矛、石斧，甚至还有两张简陋却实用的短弓，弓弦上已经搭上了用黑曜石打磨的箭头。
她们迅速组成一个半圆形的防御阵型，将领头的女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山坡的方向，眼神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冷静与决绝。
好强的战斗素养。
何维心中暗赞。
既然已经被识破，再隐藏下去便没有意义，反而会加深对方的敌意。
他拍了拍商的肩膀，示意他放下武器。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坦然地从蕨类植物后走了出来，站到了山坡的开阔地带。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白色的战马在他身后昂首挺立，显得格外醒目。
他举起双手，掌心向外，这是他在前世学到的、一个表示“我没有恶意”的通用手势。
山谷中的女人们看到突然出现的何维，和那匹她们从未见过的、神骏非凡的白色大马，都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如临大敌。
她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戒备，手中的武器握得更紧了。
商也从后面走了出来，他高大的身材，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给予了对方巨大的视觉压迫力。但他谨记何维的命令，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的动作。
“我们没有恶意。”何维开口，他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在山谷中回荡，“我们只是路过此地的旅人，无意打扰你们的安宁。”
那个领头的女人，死死地盯着何维，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她的目光，从何维的脸，滑到他身上裁剪得体的兽皮衣，再到他身后那神骏的白马，最后，落在了商手中那柄没有刻意隐藏的、造型古朴的青铜战斧上。
当她的视线触及那柄战斧时，她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张一向冷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把斧头……”她失声喃喃，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是……大祭司的斧头？”
何维和商都愣住了。
大祭司？
她认识这把斧头？难道她们，也曾是大河部落的族人？
“你们是谁？你们从哪里来？”高挑女人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她向前走了几步，完全不顾同伴们的阻拦，眼神死死地锁定着那柄青铜战斧。
就在这时，在河滩边焦急等待的阿月和燧，听到山谷中的动静，终于按捺不住，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当阿月从林中走出，看清了那个高挑女人的脸时，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渔……渔姐？”阿月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和梦幻感。
听到这个称呼，那个被称为“渔”的女人，才猛地将视线从青铜斧上移开，转向了刚刚出现的阿月。
当她看清阿月的脸时，她脸上的震惊，瞬间变成了更加复杂的情绪——那是重逢的狂喜、压抑多年的悲伤，以及一丝不易察匀的怨愤。
“小祭司……”渔的嘴唇哆嗦着，她看着阿月，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燧长老，眼眶瞬间红了。
“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当年……你竟然一个人逃出去了。”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
“渔姐！”燧长老也认出了她，他拄着拐杖，踉跄地跑上前，“太好了，你们都还活着！太好了！”
渔，曾是大河部落最出色的女猎手，也是烈大祭司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在“熔火之夜”，她带领着部落里十几名同样支持烈的女人，且战且退，最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所有人都以为她们已经死了。
没想到，她们竟然在这深山之中，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了下来。
渔没有理会燧长老的激动，她的目光，如同一把尖刀，再次刺向何维，语气冰冷地质问道：“我再问一遍，你们是谁？这把斧头，为什么会在你们手里？你们把大祭...司的独女带来这里，又想做什么？”
她们显然将何维一行人，当成了禾派来斩草除根的追兵。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阿月快步走到何维身边，勇敢地挡在了他和渔的中间。
“渔姐，你误会了！”阿月看着自己童年时最崇拜的姐姐，急切地解释道，“他不是我们的敌人。禾，那个叛徒，已经死了。”
“什么？”渔和她身后的所有女人，都呆住了。
“是他，”阿月指着何维，眼中充满了信赖与骄傲，“他叫何维。是他，杀死了禾，征服了整个长河平原，为我父亲，为所有死去的人报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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