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伪装。
铜都铁骑，如同一支融入黑暗的箭，悄无声息地向着草原的心腹射去。
一人双马的配置，让他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机动力。
他们绕开所有已知的那达，像真正的幽灵，在草原的褶皱里潜行。
食物，不再是问题。
每当需要补给时，他们就会宰杀一头随行的牛，用草原人最常用的方式——牛粪，来生一堆篝火，将牛肉快速地烤熟。
至于水源，则依靠何维前八十年积累下来的野外生存知识，通过观察地势和植被的走向，精准地找到那些隐藏在草地之下的、干净的地下水源。
第五天。
他们已经奔袭了近千里，深入到了一个连高山部落都从未涉足过的、完全陌生的区域。
“首领，我们……还要往前走吗？”矛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草原，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动摇，“这里已经是草原人的地盘，我们再往前，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何维没有回答。
他勒住战马，指着地平线尽头，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黑点。
“商，你去看一下那是什么。”
商点点头，他没有带任何人，独自一人，换上体力最好的坐骑，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向着那个黑点疾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商回来了，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凝重。
“首领！”他翻身下马，声音压抑却充满了力量，“前面是草原部落的‘圣山’！”
他告诉何维，那座山，是铁狼部落举行祭祀和集会的地方。
而就在今天，那座圣山下，聚集了数不清的帐篷和人马，规模之大，远超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那达”。
“他们在干什么？”何维问道。
“好像……好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商回忆道，“我看到很多萨满巫师在跳舞，还有大量的牛羊被宰杀。所有的部落首领和百户长，似乎都聚集到了那里。”
“我抓了一个掉队的牧民，从他嘴里问出来，他们是在为西征，举行‘出征祭’！他们的大汗，博日汰，要集结五千铁骑，彻底踏平我们南边的‘农夫之国’！”
这个消息，让所有骑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千铁骑！
整个铁狼部落的主力，都要倾巢而出了！
他们这一次，不是来劫掠，而是来灭国的。
何维的心脏，猛地一沉。
但他很快就从这巨大的压力中，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千载难逢的战机！
他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在那张粗糙的羊皮地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圈住了那个代表“大汗王庭”的狼头图腾。
“草原部落的精锐，都聚集到了圣山。”何维的眼中，燃烧着一种疯狂的火焰，“那么，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老巢大汗王庭，空虚而没有防备！”
他看向所有人，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我们不打圣山，那里有他们全部的精锐，我们去了就是送死。”
“我们要绕过它！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在他们所有人都在圣山狂欢庆祝的时候，奇袭王庭，捣毁他们的心脏！”
“我们要去奇袭王庭！”
这个计划，比之前任何一个想法，都更加疯狂！
所有的骑士都屏住了呼吸。
“首领……”矛艰难地开口，“王庭里，就算没有主力，也一定有留守的部队，还有成百上千的牧民。我们只有五十个人！”
“没错。”何维点点头，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所以，我们这次去，不为杀人，只为放火！”
“我要你们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去和他们拼命。我们的目标，是制造混乱，是摧毁物资，是焚烧他们过冬的所有希望！”
食物和水，靠着随行的牛羊和何维的经验，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七天后，他们抵达了草原部落的老巢大汗王庭。
借着微弱的星光，能隐约看到那片由数千顶帐篷组成的巨大营地，如同一头沉睡的史前巨兽，匍匐在草原之上，散发着安详而又危险的气息。
根据侦查，何维发现里面，至少还有一支大约五百人规模的留守部队，以及成百上千的牧民。
“都准备好了吗？”
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后，何维看着眼前五十个神情肃穆的骑士，做了最后的战前动员。
所有人都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对首领绝对的信任。
何维看向商和矛。
“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放火。看到我的信号，立刻从西侧和南侧，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去，点燃所有能点燃的东西，尤其是草料场和帐篷。一击得手，立刻撤退，绝不恋战。”
“首领！”商看着何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您……真的要一个人去正面挑战？”
何维笑了笑，从背后解下了一件他的铜木升级版“狂猎弓”。
“他们有五百人，但他们的耳朵和眼睛，却只有几个。”何维拍了拍商的肩膀，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耳朵和眼睛，都吸引到我一个人身上。给你们，创造出绝佳放火机会。”
说完，他不再多言，独自一人，翻身上了那匹神骏的白色战马。
他没有带长枪，也没有带马刀，只带了这张狂猎弓，和两个装满了特制青铜穿甲箭的巨大箭壶。
然后，他一夹马腹，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独自一人，向着那沉睡的、庞大的大汗王庭，冲了过去。
……
“呜——！”
一声凄厉的、模仿着孤狼长啸的箭镝声，划破了王庭的宁静。
何维在距离王庭外围约两百步的距离，射出了他的第一箭。
箭矢带着破空声，狠狠地钉在了一座哨塔的木桩上，箭尾的羽毛兀自颤抖。
“谁？！”
“有敌人！”
哨塔上的守卫，瞬间被惊醒。
他们借着火把的光，立刻就看到了那个在旷野上，如同鬼魅一般的白马骑士。
一个人？
他们愣了一下，随即，被一种巨大的羞辱感所取代。
“吹号！叫人！抓住他！大汗要活的！”
一个看似是小头目的守卫，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急促的号角声，在王庭中响起。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了。
很快，一支由二百多骑兵组成的巡逻队，从营地里乱糟糟地冲了出来，他们点着火把，呼喝着，向着何维包抄而来。
何维看着那片向他涌来的火光，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他拨转马头，开始了今晚的“死亡之舞”。
他始终与追兵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在对方弓箭射程之外，又能被他自己的狂猎弓射程覆盖的距离。
“咻！”
他回身，射出了一箭。
一道寒光在夜色中一闪而逝，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草原骑兵，应声落马。
“散开！包抄他！”
带队的小头目愤怒地咆哮着。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包抄，那个白色的鬼影，总能凭借着神乎其神的骑术和远超他们的速度，提前一步脱离包围圈，然后，在最意想不到的角度，回身，射出一支致命的冷箭。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戏耍，在挑衅这些草原骑兵。
他在用一种极具羞辱性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敲碎这些草原骑手的自信，点燃他们心中最原始的怒火。
“追！给我追上他！不惜一切代价！”
带队的小头目，彻底被激怒了。
他无法容忍二百多个人，竟然被一个人耍得团团转。
他下令，让所有人，全力追击。
追击的队伍，被越拉越长，阵型也越来越散乱。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前方那个神出鬼没的白色魔鬼所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后方，那个他们以为固若金汤的家，已经燃起了冲天的火焰！
商和矛，抓住了何维为他们创造出的这个空档期。
四十九名铁骑，如同沉默的收割者，冲进了王庭的西侧和南侧，将一支支燃烧的火把，扔向那些堆积如山的干草堆、粮食袋、和毛皮仓库。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转瞬之间，整个王庭的西南部，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不好！营地！营地起火了！”
“快回去救火！”
当追击何维的那支百人骑兵队，终于从被戏耍的愤怒中，被身后那冲天的火光和凄厉的惨叫惊醒时，军心彻底崩溃了。
“回去！快回去！”
带队的小头目看着自己那被烧成一片火海的家，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他拨转马头，带着残存的骑兵，开始疯狂地向王庭的方向回撤。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
何维突然调转了马头，不再逃跑，而是反过来，向他们发起了冲锋！
“什么？！”
小头目彻底懵了。
这个魔鬼，他想干什么？
他一个人，难道还想冲击他们这二百人的骑兵队吗？
何维当然没那么傻。
他的目的，不是冲锋，而是拉扯。
“咻！咻！咻！”
这一次，是迎面而来的、连续的三箭！
三名正在回撤的骑兵，从马背上栽落。
这种迎头痛击，再次激怒了那些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草原骑兵。
“杀了他！先杀了这个魔鬼！”
小头目身边的亲卫，红着眼睛咆哮道。
被激怒的十几骑，再次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向何维冲来。
而何维，则再次拨转马头，故技重施，继续放起了风筝。
这就形成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场面。
一部分骑兵，急着想回营救火，拼命向东跑。
另一部分骑兵，则被何维激怒，红着眼睛向西追。
而何维，就像一个高明的牧羊人，用他手中那致命的落日弓，精准地控制着整个羊群的节奏。
当追他的人多了，他就跑得远一些，拉扯他们的阵线。
当想回去的人多了，他就立刻反身冲锋，用致命的箭矢，将他们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回来。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整个二百人的骑兵队，被他一个人，牢牢地拖在这片旷野之上，进退失据，阵型混乱，士气彻底崩溃。
他们的体力，在这一次次的无效追击和转向中，被飞速地消耗。
他们的同伴，在一次次的精准点射中，不断地减少。
他们就像一群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当他们的人数，锐减到不足五十人时，他们彻底绝望了。
“魔鬼……他是魔鬼……”
不知是谁，发疯似的向着远方逃去，只想远离这个白色的死神。
溃败，开始了。
而就在这一刻。
何维，终于不再射箭。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狂猎弓，对着天空，射出了一支响亮的、代表着总攻信号的——鸣镝！
“呜——！”
尖锐的啸声，响彻夜空。
这是猎杀的盛宴，开席的钟声。
在那些溃兵惊恐万状的眼神中。
在他们逃跑路线的正前方，出现了挥舞青铜马刀的铁骑。
商和矛，在完成了放火任务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咆哮。
四十九名铁骑，组成了三个锋利的楔形阵，从三个方向，发起了致命的合围。
一场“风筝”拉扯，变成了一场毫无悬念的围剿。
这也是一场现场教学。
何维用一场完美的、一个人的表演，为他那支年轻的铁骑，上了最生动，也最深刻的一课：
战争，不只是勇猛的冲锋，更是耐心、智慧和对人心的绝对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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