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青石板的潮气漫过林澈靴面时,他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木桥腐朽的缝隙里,彼岸花的花瓣还沾着露珠,可脚下的震动却越来越清晰——不是桥板年久失修的吱呀,是某种从地底往上钻的、频率极低的嗡鸣,像老树根在地下啃食岩石。
他摸向腰间那枚斑驳铜牌,指腹刚触到铜面就猛地缩了回来。
铜牌表面正浮起细密的光路,像被无形的手用金漆描摹着什么,纹路沿着他掌纹攀爬,烫得皮肤发红。
能量频谱和彼岸花根系共振一致。苏晚星的声音从战术耳机里挤进来,带着电子音特有的刺啦声,我黑进镇里的监测节点了,这牌子......可能是。
林澈还没来得及应,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他抬头,晨雾里那座灰扑扑的钟楼正微微摇晃,檐角铜铃没动,钟身却自己颤了起来。
一声似哭非哭的钟音裹着雾飘过来,像有人用生锈的刀刮过他太阳穴。
阿锤坠桥前的眼睛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那小子被深渊吞没前,眼里没有恐惧,只有某种滚烫的光,和平安结上铠甲熔成的纹路重叠着,在林澈识海里烧出个洞。
叮——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林澈却没心思看。
他望着钟楼方向,喉结动了动——这钟音里有股子熟悉的腥气,像冥桥底下彼岸花藤撕裂血肉的味道。
青梧镇的石板路泛着冷光。
往常这时候该有卖糖画的老张头支摊子,该有几个小娃娃追着狗跑,可此刻镇中空无一人。
只有柳婆子旧屋门前蹲了个身影,破布裹着的膝盖抵着石墙,正用块灰扑扑的布反复擦拭门旁的石槽。
听见脚步声,那身影抬头。
是小铜匠,眼尾还留着柳婆子临终前给他擦药时蹭的药渍。
男孩眼神警惕,却没敌意:你回来了。
林澈脚步顿住。
他记得三天前离开时,这孩子还缩在旧屋梁上,抱着半块没刻完的铜胚发抖。谁说的?他弯腰,和男孩平视。
小铜匠没说话,用脏手指了指屋后的枯井。
井沿爬满青苔,井口飘着层薄雾,像有人往里面倒了碗刚烧开的水。婆婆走前把牌交给我,男孩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等听钟哭了三次的人
话音未落,井底传来一声,像水滴进空瓮。
一盏琉璃灯从雾里浮上来,灯芯是团幽蓝的火,照出个提灯的孩童虚影。
影灯童歪着脑袋,发梢沾着井里的水汽,语气稚嫩却像看透了三百年前的事:你身上,有她种下的回响引
林澈下意识摸向心口。
那里隔着衣物,能摸到枚硬币大小的印记——是冥桥决战时,彼岸花藤缠绕他手臂留下的,当时疼得他差点咬碎后槽牙,现在却暖融融的,像揣了块刚出炉的红薯。
她是谁?他问,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轻。
影灯童没答,提灯往钟楼方向晃了晃。
琉璃灯的光扫过小铜匠怀里的石槽,林澈这才发现,那石槽的形状和他腰间的铜牌严丝合缝——原来柳婆子留给他的不只是块破铜,是把钥匙。
夜半时分,林澈坐在旧屋屋檐上。
第三次钟声响起时,他正盯着怀里的铜牌。
前两次钟鸣像呜咽,这次却成了尖啸,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往耳朵里捅。
十里外突然传来系统公告的蜂鸣声:铁剑生突破先天境失败,七窍流血身亡。
林澈脊梁骨发寒。
他盘起八极桩,脚掌死死扣住瓦面,可识海里还是翻江倒海。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这钟声不是普通的声波,是某种能直接攻击精神的东西。
小子。
破窗声比钟声还响。
飞针叟裹着股冷风撞进来,腰间的银针袋哗啦作响,手里却横着张古琴。
老人眼眶青黑,像三天没合眼,语气却硬得像淬过的钢:你想进钟楼?
先借我一曲《裂魄调》——活下来,才配谈。
琴弦骤拨的刹那,林澈感觉有把刀扎进了太阳穴。
他咬着牙抬头,看见飞针叟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每根弦都泛着冷光,音波化成实质的刃,在空气中割出细密的血珠。
八极桩的根基开始松动。
林澈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可不知怎的,那尖啸的声波里突然浮出一丝甜腥——是彼岸花的味道,混着铜锈,混着阿锤平安结上的熔铁味。
他闭了闭眼,喉间溢出句几乎听不见的笑:老子跑酷时,可没少在音浪里找节奏......
飞针叟的琴音陡然拔高。
林澈却突然松开紧咬的后槽牙,任由冷汗滴进衣领。
他的呼吸慢了,慢了,慢得像在数钟摆的晃动——不是对抗声波,是......在。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
林澈睫毛颤了颤,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瓦面上轻点,点出的节奏和琴音里最尖锐的那道波峰,完美错开了半拍。
飞针叟的琴弦在林澈话音未落时突然绷断一根。
咔嚓——
断弦的震颤混着林澈脚底瓦片的碎裂声炸响。
老者枯瘦的手指悬在琴面半寸处,瞳孔里映着少年嘴角那抹带血的笑。
他分明看见林澈双足在瓦面上压出两个浅坑,劲力逆冲的刹那,八极拳特有的缠丝劲像活过来的蛇,顺着音波的纹路反卷而上,竟将那道刺向识海的音刃原封不动拍回琴面。
你......飞针叟喉结滚动,枯树皮般的手背暴起青筋。
他这曲《裂魄调》本是用失传的音律武学淬炼,专破武者心神,寻常先天境高手听半段就得呕血,可眼前这小子偏生用身体当共鸣箱,借着音波的节奏把劲力导得团团转。
林澈抹了把鼻血,指腹上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琴弦震颤的余韵,像极了小时候在武馆里偷练八极拳时,老榆木柱子被震得嗡嗡响的动静。国术讲,他扯了扯浸透冷汗的衣领,声音里带着股野劲儿,您老这琴音再凶,不也是要找个由头往人心里钻?
我就顺着您的劲儿,把这钻头给您顶回去。
飞针叟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像老风箱抽气,颤巍巍地把古琴往怀里一拢:听劲说罢转身就往窗外跳,灰布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钟楼第七层,有你要的答案。
但记着——他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每一层都是你自己的心魔,砸不碎,就永远困在里头。
林澈望着老人消失的方向,摸向腰间发烫的铜牌。
这玩意儿从进镇开始就在灼烧,此刻更是烫得他掌心发红,纹路里渗出细密的金光,像有活物在铜面下爬动。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钟楼方向迈出一步——
门扉一声自动开了。
霉味混着铜锈味扑面而来。
林澈刚跨过门槛,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
青灰色的石墙化作斑驳的红漆,木梁上振武堂的匾额还在滴水,是记忆里那个暴雨天。
爸......他脱口而出。
中年男人跪在水洼里,湿透的青布衫贴在背上,正抓着穿西装的政府代表的裤脚:再宽限三个月!
武馆的地契我都押了,孩子们的拳谱不能就这么......
林澈冲过去要扶,手却直接穿过父亲的后背。
幻影里的自己正缩在朱漆柱后,十二岁的小脸白得像纸,攥着衣角的手指发颤——那天他明明听见父亲在雨里喊他名字,却因为害怕那些举着摄像机的记者,死死咬着嘴唇没敢动。
你为什么不出声?幻影里的小林澈突然转身,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刺骨的质问。
林澈的呼吸顿住。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能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被雨水冲成一绺一绺,能闻见记忆里那股混着铁锈味的雨水腥气。
他抬手,指节抵在幻影男孩的额头上——触感是空的,可心里某个地方却疼得发紧。
我不否认那天的雨。他低声说,声音在空荡荡的振武堂里回响。
幻影男孩的眼睛睁大。
但我也没停下奔跑。林澈突然握拳,八极拳的崩劲从臂骨窜出,地砸在幻影胸口。
破碎的光点像萤火虫般散开。
石墙重新显形时,林澈发现自己站在二楼。
这层的幻影是直播间的界面。
弹幕像潮水般涌过:跑酷失败摔成狗,这也叫高手?国术世家?
现在谁还看老古董?画面里的他摔在水泥地上,膝盖渗血,却咧着嘴冲镜头比耶:失误失误,下回带你们看天台走梅花桩!
当年直播的时候,我确实怕过。林澈伸手碰向屏幕,指尖刚触到按钮,画面突然变成阿锤。
少年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平安结上的熔铁纹路还在发烫:澈哥......那株彼岸花......根须往我骨头里钻......
林澈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腰间的铜牌,发现原本斑驳的表面此刻亮得像面镜子,映出他发红的眼眶。阿锤,他对着空气说,你那天眼里的光,我带着呢。
话音未落,整层楼开始震颤。
铜牌地发出蜂鸣,第三层的门地裂开。
第四层是第一次拓印失败的场景:他跪在野怪尸体旁,系统提示拓印失败,需更高契合度;第五层是苏晚星被家族追杀时,他抱着她在巷子里狂奔,后背被激光划开的伤口还在渗血;第六层的门打开时,林澈听见了钟摆的声音。
滴答,滴答。
闻寂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穿着褪色的道袍,腰间挂着面裂纹古镜,镜中映出林澈从小到大的败绩:武馆被封时的沉默、跑酷摔断腿时的眼泪、阿锤断气前他颤抖的手......
你复制千般武学,闻寂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却不敢拓印痛苦。
真正的觉醒,需经三泣——失去、背叛、绝望。他举起古镜,镜面突然裂开蛛网纹,你准备好哭了吗?
林澈望着镜中自己扭曲的脸。
他能感觉到铜牌在发烫,热流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像当年父亲教他打八极拳时,用掌心贴着他后心输的那股气。
他摸了摸心口的彼岸花印记,那里正随着铜牌的震动发烫,像有团火在烧。
我不需要哭。他说,声音里没有颤抖。
闻寂的瞳孔收缩。
我要让钟,为活着的人响。林澈握紧铜牌,转身看向顶层透下来的微光。
那光像根细线,穿过层层幻影,落在他脚边。
古镜突然爆成碎片。
第六层的空间在震动。
林澈听见头顶传来闷响,像有巨石在滚动。
他抬头,看见无数画面在虚空中闪过——断岳跪在血里嘶吼,铁娘子坠崖时飘散的长发,还有阿锤平安结上熔铁的纹路......
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
林澈低头,发现铜牌已经完全透亮,里面流转着和彼岸花根系一样的金红色纹路。
他深吸一口气,往第七层的阶梯迈出第一步。
钟声,终于要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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