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胜利的亢奋退去,严酷的现实如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第二夜,细雨如针,刺破了黎明前最后的温暖,将千帆市集浸泡在一片愁惨的湿冷之中。
临时搭起的简陋帐篷连成一片,如同一块块巨大的补丁,徒劳地遮盖着龙城地下世界的伤口。
伤者在呻吟,老人和孩子蜷缩在潮湿的被褥里,低声地咳嗽。
昨夜点亮希望的万千灯火,如今只剩下稀疏的几点,在风雨中飘摇,随时可能熄灭。
空气里弥漫着草药、雨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广场的角落,那面被炭笔写满罪状的墙壁下,铁算童蹲在地上,瘦小的身子几乎要被寒风吹透。
他用一块破油布护着头顶,手中的炭笔却未曾停下。
他没有再写那些煽动人心的口号,而是用他那惊人的记忆力和算术天赋,在墙上列出了一条条冰冷而精确的数据。
“三个月前,寒髓草,商会采购成本三文,市集售价二十文,利润近七倍。”
“上个月,粗盐,对外宣称‘外域商路受阻,运力紧张’,价格连涨五倍。但根据内城港口记录,同期入港盐船数量不减反增。”
“十天前,棉布……”
每一行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商会华丽外袍下流脓的烂肉。
他写完最后一行,冻得通红的手指几乎握不住炭笔。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同样在雨中静坐的林澈,眼中燃烧着一簇不甘的火焰:“澈哥,他们真以为我们都是睁眼瞎,不识数吗?”
林澈缓缓睁开眼,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却丝毫没有冲刷掉他眼底的锐利。
他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却有力:“他们不是以为我们不识数,他们是笃定我们就算识数,也无力反抗。”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
“所以今晚,咱们就用数字,狠狠地抽他们的脸。”
就在这时,林澈的通讯器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经过特殊加密的震动。
苏晚星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没有了之前的电流干扰,显然她找到了更安全的通讯渠道。
“林澈,我解析了市集的建筑群和地下管网的原始图纸,有重大发现!整个市集的排水系统并非随意建造,其主干暗渠的走向,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九宫聚气阵’!这不是巧合,这是当年修建市集的那批‘旧民’留下的后手。”
“什么意思?”林澈精神一振。
“这个阵法可以在特定频率的共振下,将地面的震动放大,并沿着特定的管道线路传导出去,形成一种次声波。我计算过了,如果以一种特殊的节奏持续施加震动,其产生的共振频率,刚好可以轻微干扰到监察塔内部那些最精密的监控和分析仪器!当年建市集的人,早就给后人留了一条‘传声’的路!”
林澈闻言,眼中精光爆射!
传声之路!
他猛地回头,看向不远处那十二名盘膝而坐、守护着哑鼓的火种营核心成员。
“传我命令!”他压低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变阵!”
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节奏截然不同。
不再是之前八极拳刚猛爆裂的“战诀节奏”,而是变得缓慢、深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黏滞感。
每一次鼓槌落下,都仿佛不是敲在鼓面,而是直接踏在所有人的心房之上,与地脉的搏动隐隐相合。
十二面哑鼓,宛如十二颗巨大的心脏,开始以苏晚星算出的“脚步震频”,有规律地敲击着市集广场的古老地砖。
三更时分,变故陡生!
“走水了!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夜空。
市集东区,商会最大的储备粮仓方向,一道火龙猛地蹿上天空,浓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天幕。
紧接着,大批黑甲卫士如潮水般涌来,他们手持水火不侵的精钢盾牌,封锁了所有通往粮仓的道路,却并不救火,反而高声呼喝:
“火种营暴徒丧心病狂!纵火焚烧粮仓!所有人不许靠近!”
“封锁出口!一个都不能放走!”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粮食,是所有底层民众的命根子。
粮仓被烧,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将是真正的地狱。
一些人开始惊惶失措,想要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市集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眼看就要在烈火与谎言中分崩离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铁算童猛地从地上爬起,他抓起一张刚刚写好的、被雨水浸湿了大半的巨大纸张,用尽全身力气爬上了中央那座断裂的石台。
“大家看!”他用嘶哑的嗓音怒吼,将那张纸高高举起,“商会昨夜入库新粮三千担!今日向全城通报的火灾预估损失,是五千担!我想问问贾共主,这多出来的两千担粮食,是被火烧了,还是烧进了你们谁的私人口袋里?!”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
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张纸。
虽然字迹被雨水模糊,但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却像烙铁一样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冲天的哗然!
愤怒!被欺骗、被愚弄的滔天怒火,瞬间压倒了对火焰的恐惧!
灯娘子颤巍抖地提着她那盏掺了寒髓草粉的油灯,第一个走到石台下。
明亮温暖的灯光,恰好照亮了铁算童手中的纸张。
她伸出枯槁的手指,指着上面的字,用她那因失去儿子而变得沙哑、却又充满力量的声音,逐字逐行地大声朗读。
她的声音如裂帛,撕开了商会用谎言编织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林澈缓缓起身。
他没有下令反击,甚至没有看那些黑甲卫士一眼。
他只是脱掉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和那朵在火光下愈发妖异的彼岸花烙印。
“火种营听令!”他声如洪钟,“列队,传桶,救火!”
他没有去抢夺商会的救火器具,而是命人取来所有能装水的桶、盆、罐。
他亲自站在了队伍的最前端,直面那灼人的热浪。
“游龙山!”
他的身法快如鬼魅,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自如。
接水、递桶、避开滚落的燃烧木梁,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
雨水、汗水和扑面而来的水汽混在一起,将他的身体蒸腾出一层白雾。
他胸口的花络金纹随着他深沉的呼吸忽明忽暗,竟在空中拖曳出淡淡的金色残影,仿佛一条活过来的神龙。
他的行动,就是最响亮的宣言。
我们不是暴徒,我们是家园的守护者。
人群中,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幡僧,默默地脱下身上的苦行僧袍,露出下面结实的肌肉。
他走到队伍末端,将那面象征着血尽方休的白幡深深插入泥地,然后卷起袖子,加入了传水的行列。
他双膝跪在泥水里,以示对这片土地的虔诚,但上身却挺得笔直,绝不向强权低头。
越来越多的民众自发地加入进来,一条长达数百米的人链迅速形成。
成千上万只手,传递着一桶桶冰冷的雨水,也传递着一颗颗滚烫的心。
监察塔顶端,贾守拙透过巨大的单向水晶,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幕。
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栽赃嫁祸,一场足以瓦解民心的滔天大火,竟被对方用这种最原始、最愚蠢的方式化解了。
不,不止是化解,林澈甚至借着这场火,将那些摇摆不定的民众彻底绑上了他的战车!
他们非但不信“暴民纵火”,反而将这场救援,当成了一场神圣的仪式!
“废物!一群废物!”
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第三夜!给我调铁脊虎卫来!带上高压电鞭!给我拆了他们那些破帐篷!把那个姓林的,给我活活钉在广场中央!”
他身边的副官闻言,脸色一白,迟疑道:“共主,铁脊虎卫出手……若伤及大量平民,恐怕舆论……”
“舆论?”贾守拙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冷笑,他缓缓转过身,眼中满是疯狂与暴戾,“乱世需用重典!流点血,才能让这些贱民记住什么叫‘怕’字!”
第四日凌晨,雨停了,天色却更加阴沉。
一层薄薄的寒霜,覆满了整个千帆市集。
“咚!咚!咚!”
沉重的、如同攻城锤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百名身穿黑色重甲、背负狰狞金属棘刺的铁脊虎卫,手持闪烁着蓝色电弧的长鞭,如同一群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破开简陋的路障,冲入了市集广场。
他们二话不说,挥舞长鞭,狠狠抽向那些挡在路上的帐篷。
“撕拉——!”
布帛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个个庇护着老弱病残的“家”,在他们面前接连倒塌,化为碎片。
林澈早已站在广场中央,他双脚分开,稳稳扎下一个八极桩,如同一座生了根的山岳。
“你们的目标是我。”他声音冰冷,“放过他们。”
一名虎卫队长狞笑着走上前来,二话不说,扬起手中的电鞭,挟着破空之声,恶狠狠地抽向林澈的脊背!
一声脆响,皮开肉绽。
林澈身形只微微一晃,脚下却纹丝不动,连哼都未哼一声。
第二鞭,第三鞭……
长鞭如毒蛇般一次次落下,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
当第七鞭落下时,林澈的嘴角终于溢出一缕鲜血,但他依旧挺直了脊梁,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名虎卫队长。
他守的不是摊,是身后万千民众心中那一点不敢熄灭的希望;他称的也不是斤两,是贾守拙那颗早已被贪欲压得失衡的黑心!
就在此时!
“叮铃铃——!”
一阵急促清脆的铜铃声,从远处的屋顶之上响起,那是风哨妪的信号!
信号声未落,一个、十个、百个……成千上万的黑点,从市集四通八达的巷道中涌出。
那是龙城的百姓!
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只举着昨夜用过的油灯和火把,汇聚成一条条光的河流,沿着市集外的运河,缓缓向广场走来。
他们的脚步声不大,却惊人地整齐划一,仿佛踏在同一个节拍上。
他们的口中,正低声诵念着什么。
“哼、哈、嘿……”
那正是火种营练功时,最基础的《八极战诀》吐纳发力之声!
监察塔内,贾守拙正端着一杯红酒,欣赏着林澈被鞭笞的“美景”。
可当他看到那成千上万汇聚而来的光点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当那整齐划一、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诵念声传来时,他手中的高脚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地板,整座监察塔的塔身,都在随着那声音,发生着极其轻微、却又无法遏制的震动!
他猛地冲到窗边,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他面前那块足以抵挡炮弹轰击的巨大单向水晶上,随着那与市集地脉完全共振的万民诵念之声,一道蛛网般的细微裂纹,正悄无声息地……缓缓蔓延开来。
贾守拙浑身冰冷,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
常规的暴力,已经无法镇压这头被唤醒的巨兽了。
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把能无视所有规则,只为斩断根源而存在的刀。
他颤抖着手,按下了通讯器上一个极少动用的加密频道,调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那份名单上,全是龙城阴影里最致命的毒蛇。
而他选择的,是蛇中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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