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寂院偷春温白骨,寒门赊暖烬余光
崔家老人走了的消息,像一阵裹着纸钱灰烬的风,瞬间席卷了汪家坳。
白事是山村里顶顶要紧的大事,比年节更牵动人心。
这夜,整个村庄都活了过来,人群向着崔家大院汇集,而村子的其他地方,又像是沉入另一种肃穆的喧嚣。
家家户户闭了门,男女老少,但凡能走动的,都循着那隐隐传来的、单调而沉重的铜锣声,汇成一条蜿蜒的人流,朝着坳子深处崔家的方向涌去。
山村的规矩,白喜事是全村人的事,喜事还可以简单的去完成,白事必须全村人一起热闹守灵,恭送亡人。
男人负责粗重的活,在灵堂外支起油布棚子,垒砌临时土灶,挑水劈柴烧得火光冲天;
有技巧的汉子敲响那面巨大的铜锣和牛皮鼓,沉闷的“咚咚哐……咚咚哐……”声,穿透浓稠的夜色,是给亡魂引路,也是向生者宣告,某家的某位,已经仙升……
更有人围着棺材,用粗粝的嗓音吼唱着古老而苍凉的丧歌,调子拖得又长又悲,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
还有人在主家的指引下,寻找到墓地,连夜挖出下葬的墓坑,等待明天天亮,便合力抬棺来此下葬,入土为安。
女人们则围在临时搭建的巨大灶台边,挽起袖子,洗刷堆成小山的碗碟,切剁着成筐的萝卜白菜。
大铁锅里翻滚着油汪汪的肥肉片和豆腐块,蒸腾的热气混着香烛纸钱焚烧的独特气味,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
小孩们穿梭其间,既被这肃穆的气氛慑住不敢过分嬉闹,又被那难得的肉香勾得眼巴巴,偶尔捡拾掉落在地的炮仗碎屑,或偷瞄一眼堂屋门板上覆着白布的僵硬轮廓。
唯有一种人,被排除在这全村参与的仪式之外:孕妇。
古老的禁忌如同无形的锁链:怕亡灵的煞气冲撞了母腹中脆弱的胎芽。
于是,当汪家老两口带着汪细卫、汪细月、汪细能离开,带走了连同村里其他人。
整个汪家坳似乎只剩下潘高园,还有一个被留在邻家家中的聋哑老妪,这一个还能自由活动的年轻女人,守着空荡荡的院落。
喧嚣远去,沉沉的寂静如同巨大的幕布,轰然落下。
汪家那平日里拥挤吵闹、充斥着婆婆刻薄眼神和小叔子猥琐目光的院子,第一次彻底属于潘高园一个人。
潘高园站在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清冽而自由的空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没有无处不在的审视,没有令人窒息的压迫,连空气都变得轻盈。
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惬意,从脚底蔓延至潘高园全身。
她哼起不成调的小曲,为自己热了中午剩下的一碗杂粮饭和剩菜,从泡菜坛子里加出几片咸菜。
坐在空无一人的堂屋门槛前,就着昏黄的灯光,潘高园吃得格外香甜,甚至打了个满足的小嗝。
不用在拥挤的饭桌上忍受汪细能黏腻的视线,不用看婆婆钱左秀那张永远阴沉的脸,这简单的一餐饭,竟吃出了从未有过的安稳滋味。
潘高园挺着大肚子,喂饱了圈里哼哼唧唧的猪,潘高园闩好院门。
她拉亮了厨房那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昏黄的光晕勉强填满这间小小的偏房。
平时洗澡,只能缩在自己那间窄小阴暗的卧室里,用木盆盛一点水,小心翼翼生怕弄湿了地面招来责骂,总是洗不尽兴。
今夜,这小小的厨房成了潘高园一个人的王国。
她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兑在木盆里,氤氲的热气瞬间弥漫开来,模糊了墙壁上挂着的锅铲和箩筐的影子。
她解开衣衫,让温暖的水流尽情冲刷着身体,怀孕后日渐丰腴的曲线在朦胧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她仔细地擦拭着每一寸肌肤,洗去积攒的疲惫和尘垢,也仿佛洗刷着心头的阴霾。
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静,连平日里喜欢吠叫几声的看家狗也噤了声,仿佛被远处那肃杀的丧仪摄去了魂魄。
只有偶尔一阵山风吹过,院角的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窃窃私语。
这过分的安静,起初是享受,渐渐地却滋生出一丝寒意。
独自一人的巨大空间,反而让无形的恐惧悄然滋生。
总觉得黑暗的角落里,似乎藏着一双眼睛,正无声地窥视着她赤裸的身体。
就像婚礼那日,坐在角落里的崔家老人,那双浑浊而锐利的眼,仿佛能穿透红盖头,看进她的骨子里。
她打了个寒噤,慌忙加快动作,胡乱擦拭着身上的水珠,急急抓起旁边的旧衣裹在身上,仿佛单薄的布料能隔绝那无形的窥探。
就在这时——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从厨房那扇单独开向屋后的小门传来。
潘高园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血液瞬间凝固。她屏住呼吸,僵在原地,竖着耳朵捕捉门外的动静。
死寂。但那死寂中,分明潜伏着某种存在。
笃、笃笃。又来了。
“谁?”她颤抖着声音问,音量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惊惶的尾音。
“是我,小圆。”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熟悉的男人声音,是田木匠!
潘高园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庆幸甚至让她眼眶微热。
她顾不上自己只穿着湿漉漉的里衣,光着脚丫就踩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匆忙的几乎是扑到门边。
她将门拉开一道细缝,借着厨房内昏黄的灯光,看清了门外那张带着风尘和急切的脸——正是田木匠。
“快进来!”她一把将他拽进屋里,迅速关上门,插上门闩,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
田木匠的目光,在看到她湿发贴在颈侧、衣衫半解、水珠顺着光洁小腿滑落的模样时,瞬间变得炽热无比。
田木匠那侵略的眼神,像滚烫的烙铁,让潘高园脸颊飞红。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嗔怪地抬手轻轻打了他胳膊一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娇羞:“傻看什么呢?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一下如同点燃干柴的火星,田木匠低吼一声,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他有力的双臂轻轻的环住她丰腴的腰身,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耳畔:“我的小心肝……可想死我了!你想我了没?”
潘高园在他怀里象征性地扭动了一下,嘴上兀自逞强:“谁是你的小心肝?谁想你了?不要脸……”
她话音未落,便被田木匠带着烟味和汗味的热吻狠狠堵住,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化作了唇齿间含糊的呜咽……
厨房狭小的空间里,温度骤然攀升。
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木盆被无意踢到的轻响,交织在一起,与院外死寂的黑暗和远处隐约飘来的、断断续续的丧歌声,形成一种诡异而隐秘的合奏。
良久,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才渐渐平息,只剩下两人依偎在一起,平复着剧烈心跳的余韵。
潘高园慵懒地靠在木匠汗湿的胸膛上,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衣襟上沾染的一点纸灰:“你今晚……在上面做什么?怎么跑回来了?”
“小圆儿,我负责打圈呢!”木匠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满足。
打圈——那是出殡抬棺前最紧要的活计之一,要用柔韧的竹篾,将沉重的棺材与数根粗壮的抬杠牢牢捆扎固定,确保抬棺上山的漫长路途万无一失。
“活计做得差不多了,主家也忙乱,瞅个空子,就溜回来看你一眼。”
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光滑的脊背,“好几里山路呢,跑得我一身汗。”
“我家人呢?他们都在做什么?”潘高园想起什么,问道。
“细卫那老实疙瘩,一直在灵棚里帮着端菜传盘子,忙得脚不沾地。细月跟着一群小媳妇在灶台边洗碗,手指头都泡白了。”
木匠顿了顿,没提汪细能,潘高园心里明白,也没再追问。就他那好吃懒做的习性,问也是白问。
那个名字,此刻提起都是一种亵渎。
温存的时间总是短暂,田木匠不敢久留,匆匆整理好衣物,又在潘高园唇上重重印下一吻,在她耳边说:“早点休息。”
才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厨房小门,身影迅速融入浓稠的夜色里,朝着崔家那灯火通明、哀乐阵阵的方向奔去。
潘高园独自留在原地,空气中还残留着情欲的暖昧气息。
她默默收拾好狼藉,仔细关好每一扇窗,闩好每一扇门。回到自己冰冷的床上躺下,黑暗中,她睁着眼睛。
田木匠那张带着风霜却充满力量的脸,他掌心粗糙的触感,他怀抱的温暖,他情动时低哑的呼唤……
点点滴滴,如同无声的暖流,在她冰冷而绝望的心湖里缓缓注入。
他有着父亲般的沧桑与沉稳,填补了她生命中父爱的巨大空洞;他又有着情人般的炽热与大胆,满足了她对情爱最隐秘的幻想。
在这无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汪家牢笼里,田木匠,为她打开了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天地。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是知道这绝对是禁忌。
她蜷缩起身子,双手轻轻覆上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微弱的生命律动。
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丝苦涩却真实的、带着泪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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