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蓬门未扫星先稀,巧借东风扶玉梯
汪细卫的心沉到了谷底,厨房角落里堆着的几板白豆腐,孤零零的,像嘲笑人的惨白面孔。
他原本还奢望是母亲良心发现准备的,一问帮忙择菜的婶子才知道,全是左邻右舍和亲戚家送来的贺礼!
这年月,大家都没钱,上礼上个一块两块的,都算是大礼,但是有些亲近些的,会做些婚礼席需要的物品送过来,也算是贺礼。
至于办席必备的炸丸子、糖肉(甜烧白)、蒸碗(扣肉\/酥肉)这些费油费料、需要提前准备的硬菜,连影子都没有!
母亲钱左秀的算盘打得山响:能省则省,糊弄过去就行!
这简直是胡闹!农村红白喜事,规矩大过天。
白事仓促情有可原,可这嫁女是早就定下的日子!
没有这些压桌的硬菜,明天梅家迎亲的队伍来了,拿什么招待?
来帮忙的几十号乡亲,中午晚上吃什么?喝西北风看笑话吗?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明天就要办事了,居然连统管全局的支客都没定下来!?
红事不像白事,可以临时请总管,婚礼当天支客就是统帅,帮主家负责调度人手、安排流程、协调席面、迎来送往……
没个德高望重、经验老道的人坐镇,非乱成一锅粥不可!
别人家都是提前十天半月,提着烟酒点心,三请四求地把支客人选定好,当年过年还得提着东西上门去感谢。
自家倒好,火烧眉毛了还是一片混沌!也怪不得妹妹见着自己就急得快落泪!换谁谁都会急!
汪细卫在嘈杂的人群里急得团团转,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
终于,他看到了角落里正和老家伙们抽烟闲聊的韩镇新!这是村里退下来的老村长,公认最会办事、最有威望的支客人选!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挤过去,不由分说把韩老爷子拉到院墙外的僻静处。
“韩叔!救命啊!”汪细卫顾不上家丑,竹筒倒豆子般把家里的乱象和缺的东西一股脑说了出来,急得额头青筋直跳。
“您老再不伸手,明天细月的脸,咱汪家的脸,可就真掉地上捡不起来了!”
韩镇新吧嗒着旱烟,精明的老眼扫过汪细卫焦急的脸,又望了望闹哄哄的院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早就看出老汪家这摊子事办得不像样,憨厚能干的汪细卫被赶出家门,乖巧听话的细月丫头要出嫁,剩下那娘俩和老汪头……唉!
他本不想沾这浑水,帮好了是钱左秀本事和脸面,帮不好全是他的不是,还得落一身骚。
“细卫啊,”韩镇新吐出一口浓烟,慢悠悠地说,“你这份心,叔懂。细月丫头不容易,叔也心疼。可这事……难办啊!”
他指了指院里忙活的人群,“你看看,五十多号人杵在这儿,手头的事干完,中午饭没着落,拍拍屁股走了,我韩镇新就是有三头六臂,能变出酒席来?
再说了,你妈那头……她要不点头,不把家底亮出来,我拿什么支应场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汪细卫的心凉了半截,但听到“你妈点头”这句,又看到一丝希望。
“韩叔!只要您肯帮忙,我妈那边……我去说!一定让她来请您!该拿的米面油肉,一样不少!求您看在细月和我的情分上,帮帮场子!细月一辈子就这一回啊!以后您有事说一声,我绝对……” 他几乎要跪下来求老村长了。
韩镇新看着汪细卫通红的眼眶和那份为妹妹不顾一切的赤诚,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行!你妈要是真能放下面子来请我,把该备的东西备齐,这话我韩镇新豁出脸接了!但丑话说前头,东西不到位,天王老子来了这摊子我也撂挑子!”
有了韩镇新这句话,汪细卫像吃了颗定心丸,又像背上了一座更沉的山:该怎么撬开母亲钱左秀的嘴?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穿过人群,锁定了正围着崔咏梅献殷勤的母亲。
拿妹妹的体面说事?没用!
老汪家的脸面?她不在乎!
汪细卫脑中电光石火,只有一个人能戳中她的死穴:崔咏梅!这个未来的小儿媳,才是钱左秀心尖上的肉!
他拨开人群,走到钱左秀身边,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对着崔咏梅点点头,然后不由分说地拉住母亲的胳膊:“妈,您出来一下,有急事!”
钱左秀正跟崔咏梅夸着汪细能的好,被打断很不耐烦:“干啥?神神秘秘的!一家人有啥不能当面说?”
她还想在未来儿媳面前显摆“一家之主”的权威。
“事关重大呢,妈!必须单独说!”汪细卫语气强硬,手上加了力,几乎是半拽半拖地把不情愿的钱左秀拉到了院墙根下。
“啥事?快说!咏梅还等着我呢!”钱左秀甩开儿子的手,一脸愠怒。
“妈!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汪细卫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明天就办事了!支客呢?定了谁?厨师呢?菜单呢?炸丸子糖肉蒸碗在哪?中午这五十多号人吃什么?您打算让大家忙活一上午,然后啃生豆腐喝凉水吗?”
一连串问题像炮弹砸过来,钱左秀有点懵,嘴硬道:“这么多人……还能饿着?随便弄点不就得了……”
“随便弄点?!”汪细卫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妈!这是嫁姑娘!不是打发叫花子!梅家什么人家?一家子吃商品粮的!
明天迎亲的队伍来了,看着咱家就几盘青菜豆腐,连块像样的肉都没有,你让细月的脸往哪搁?让梅家怎么看我们汪家?怎么看细能?!”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钱左秀听见最后一句脸色微变。
汪细卫乘胜追击,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诛心:“咏梅可就在屋里看着呢!您觉得,她看着咱家办事这么糊弄,这么上不了台面,心里会咋想?她娘家会咋想?
万一……万一人家觉得咱家太不像样,不靠谱,这婚事……黄了呢?” 他紧紧盯着母亲的眼睛。
“细能那脾气您知道,要是因为这事把媳妇弄丢了,他不得怨您一辈子?您还能给他再找个咏梅这样条件的?”
“黄……黄了?”钱左秀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一哆嗦。
崔咏梅那高挑的身段、圆润的屁股(在农村是好生养的标志)、挺挺的胸(孙子的粮袋子)、对自己还算客气的态度,她和小儿子简直就是她下半辈子的指望!
要是真因为办席寒酸把婚事搅黄了……她不敢想小儿子会闹成什么样!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那点抠门的心思在“小儿媳要黄”的威胁面前不堪一击。
“那……那咋办?现在……现在咋弄啊?”她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着汪细卫。
“咋办?赶紧请支客!请韩镇新韩叔!只有他能镇住场子,把事圆回来!”
汪细卫斩钉截铁,“现在就跟我去请!态度放恭敬点!人家可是看细月的面子才肯接这烂摊子!过了中午,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谁都不会答应做这个支客!”
钱左秀此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请!马上去请!”
汪细卫怕夜长梦多,赶紧领着六神无主的母亲,在院子角落找到了正被几个老汉围着说话的韩镇新。
韩镇新眼皮都没抬,继续吧嗒着旱烟,仿佛没看见这母子俩,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汪细卫赶紧捅了捅母亲,钱左秀搓着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韩村长……韩大哥……您……您老在呢……”
韩镇新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精明的目光像两把小刷子,在钱左秀脸上刮了一遍,又落在汪细卫身上,最后才回到钱左秀那里。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当过干部的威严,清晰地传进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老汉耳中。
“铁母鸡(钱左秀年轻时就得的外号),你钱左秀可真是名不虚传啊!汪老弟(指汪老汉)老实巴交一辈子,临了临了,儿女的事让你办成这副德行!?
咱不说细卫他们分家的事,那是你们的家务,细卫认了,外人没话说。可细月丫头呢?她明天嫁的是谁?
是老梅家!供销社主任家!人家拔根汗毛比你腰粗!你就这么糟践自家姑娘?拿几板豆腐糊弄鬼呢?”
他指了指厢房方向:“屋里那堆嫁妆,是细卫这当哥的,豁出脸去借木头、欠工钱置办下的!
你们当爹妈的,除了算计闺女那点彩礼,还干了啥?
细卫这些年挣的钱,都喂了狗了?留着给你和汪老哥打金棺材?” 这话刻薄至极,几个老汉都听得直咧嘴。
韩镇新不管钱左秀瞬间涨成猪肝色的脸,继续敲打,句句戳心窝子。
“按辈分,你喊我声哥。今天哥就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寒了细卫的心,把他扫地出门;再寒了细月的心,让她光着身子(指没有父母准备的嫁妆和体面婚礼)嫁出门;
等你们老两口蹬腿那天,全靠细能那小子?到时候抬棺材的人都凑不齐!你们就等着臭在炕上吧!”
“想明白了没?想明白了,现在!立刻!把米缸面缸油罐子打开!该买的肉赶紧去买!把家底亮给我!
我韩镇新看在细卫和细月的孝心、看在你汪家祖宗牌位的份上,豁出这张老脸,给你家当一回支客!过了晌午……”
他重重地磕了磕烟锅,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就是跪下磕头喊祖宗,我也只当看猴戏!这烂泥塘,谁爱蹚谁蹚!”
这番夹枪带棒、又狠又准的话,像一盆滚开的辣椒水,浇得钱左秀从头皮麻到脚后跟。
对死后无人抬棺的恐惧、对小儿媳飞走的恐慌、以及被当众揭短的羞愤,终于彻底击溃了她那点抠门的心思。
她嘴唇哆嗦着,几乎带着哭腔:“韩……韩大哥……我听您的!都听您的!米面油……肉……我……我这就去拿钥匙!全拿出来!”
汪细卫看着母亲踉跄着奔向堂屋的背影,再看看韩镇新稳坐钓鱼台、开始吆喝人手分配任务的模样,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这场为妹妹尊严的婚礼准备,终于抢在正午的日头爬上中天之前,艰难地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院子里喧闹依旧,但混乱中,已然透出了一丝被强行拽回的秩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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